看着路随安那副又是懊悔又是心痛,还带着几分可怜巴巴期盼的复杂表情。
林珺然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那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慵懒的脸上,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笑意,仿佛冰雪初融,瞬间生动明亮了许多。
让一直看惯了她淡然模样的路随安都不由得怔了一瞬。
“四师兄——”
她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就放在旁边石桌上的那个看似朴素的紫砂茶壶,语气轻松地说道:
“茶壶就摆在石桌上,茶水也多得是,你想喝,自己倒便是了。”
路随安闻言,如蒙大赦,又像是生怕林珺然反悔一般,连忙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在他眼中已然变得重若千钧的茶壶。
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倾斜壶嘴,只倒了浅浅的一个杯底,约莫只有小半口的分量。
他双手捧着那杯底的金黄茶汤,仿佛捧着的是整个世界的重量。
先是凑到鼻尖,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那清幽隽永、据说蕴含着天地至理的茶香。
然后才将杯子凑到唇边,用舌尖小心翼翼地沾了一点点。
闭上眼,仔仔细细地品味着那瞬间在味蕾上炸开的、难以言喻的玄妙滋味。
他含在口中,久久不舍得咽下,调动全部心神,试图去捕捉那茶水中蕴含的所谓道韵。
希望能借此进入那传说中的顿悟状态。
然而,无论他如何凝神静气,如何放空思绪。
除了感觉心神格外宁静、灵力运转似乎顺畅了那么一丝丝之外,并没有任何灵光乍现、大道共鸣的迹象。
过了许久,他才万分不舍地将那口茶咽下,感受着那股暖流融入四肢百骸,带来细微的滋养,但……
也仅此而已了。
他睁开眼,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和茫然。
果然……
还是他悟性不够吗?
如此神物,被他这般饮用,简直是明珠暗投。
对,一定是他资质鲁钝,绝非这万年悟道茶不行。
路随安在心底默默地将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其实事实也的确如此。
悟道茶虽有助人悟道之效,但也并非万能神药,更讲究一个机缘和心境。
像他这般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外物,心神紧绷,反而落了下乘。
如何能触及那缥缈无踪的大道灵光?
林珺然在一旁将他这番举动尽收眼底,不由得再次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委婉的点拨:
“四师兄啊……”
林珺然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
“悟道,讲究的是随心,是自然而然。心无所滞,方能照见真如。”
“你这般……嗯……郑重其事,反而着了相,与道隔绝了。”
她说得还算客气,但意思很明白。
你这么紧绷着,能悟出个鬼来。
路随安也不傻,知道林珺然说得有道理,脸上不禁有些讪讪。
林珺然看着他这副样子,想了想,又随口说道:
“你要是真喜欢这茶的味道,等回了宗门,我在宗门后山随便找块地方,种上两棵悟道茶树便是了。”
“到时候,你们想什么时候摘,就什么时候摘,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也省得你这般小心翼翼。”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说在后山种两棵大白菜。
路随安却是听得头皮发麻,差点跳起来。
种……
种两棵万年悟道茶树?!
在后山?!
他几乎能想象到,若是这个消息传出去,整个修仙界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毫不夸张的说,恐怕连九天华府和长云宗的太上长老都会忍不住打上门来。
到那时候,他们还能护住怀璧其罪的小师妹吗?
他连忙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声拒绝:
“不用!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小师妹!你的好意师兄心领了!这……这太珍贵了!”
“我们天一宗那……那点稀薄的灵气,何德何能,哪里供养得起这等神物?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林珺然见他反应如此激烈,便也没有再坚持,只是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她重新懒洋洋地窝回躺椅里,端起自己那杯悟道茶,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目光投向远方的云海,不再说话。
虽然那个总是吵吵嚷嚷、帮她打理一切的系统不在了,让她偶尔会觉得有点不习惯。
但不得不说,眼下这种无需为生存奔波、可以随心所欲、悠闲度日的生活,是真的很惬意啊。
两人在这奢华无比的院子里,足不出户地待满了三天。
路随安除了吃饭时会过来,几乎是在栖云筑争分夺秒地利用那极品灵石聚灵阵努力修炼,巩固金丹境界。
林珺然则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喝茶、看风景。
偶尔摆弄一下新买的那些华丽法杖,日子过得悠闲至极。
二人一如既往,都有着光明的未来。
三天后,他们如期回到了多宝阁。
管事杜仲早已准备好,恭敬地将灵石清点好后,存进了那张金晶卡中,交还给林珺然。
两人不再耽搁,驾驶着那艘华丽的飞舟,离开了繁华喧嚣的明月城,返回天一宗。
当飞舟缓缓降落在熟悉的宗门广场上时,路随安敏锐地察觉到,宗门内的灵气浓度,比起他离开前,又浓郁了不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欣欣向荣的生机。
只不过,或许是之前灵脉枯竭的阴影太过深刻。
无论是师尊长老,还是师兄师姐们,似乎都还心有余悸。
不敢过于放肆地吸收炼化,依旧保持着一种克制的态度。
目前大家修炼,主要依靠的还是每日膳堂宰杀月儿兔等灵兽后,剖取出来的兽丹。
尤其是那月儿兔的兽丹,虽然只有拇指大小,其中蕴含的灵气不仅精纯。
而且极为磅礴温和,与同等大小的极品灵石相比,竟然毫不逊色。
这为宗门节省了不知多少购置灵石的开销。
刚下飞舟,林珺然便唤出了她的莲花座驾,打了个慵懒的哈欠,脸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倦怠。
她随手将几个储物戒指塞到路随安手里,吩咐道:
“四师兄,这个戒指你拿着,帮我分给师尊、各位长老,还有师兄师姐们。”
“就说是我补上的见面礼吧,上面挂着纸签,写了大家的名字。我累了,先回琉璃阁休息了。”
说完,她也不等路随安回应,便操控着莲花,慢悠悠地朝着云都山的方向飞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云雾缭绕的山阶之上。
“好的,小师妹,你快去休息吧。”
路随安对着她离去的方向应了一声,手中握着那几枚沉甸甸的储物戒。
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定然又是价值无法估量的天材地宝。
他看着林珺然消失的方向,眉头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和愁绪。
小师妹哪儿都好,容貌、心性、身家、对同门的慷慨……
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可就是太懒散了。
自从她入门以来,除了睡觉、吃饭、喝茶、逛街买东西,他就没见她正儿八经地修炼过。
一次都没有!
这次一同外出这么多天,他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修为到了他们这个阶段,平日里的吐纳、功法运转也是必不可少的。
可小师妹似乎完全将修炼抛在了脑后。
她可是天生灵体啊!
这等万古罕见的资质,若是肯努力修行,进度定然一日千里!
可她却……
路随安简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但他是个好师兄,深知小师妹性子独特,自己若是贸然去劝说,搞不好会惹她不快。
这种得罪人的事情……
还是交给师尊或者大师兄去做比较合适。
他们身份更高,说话更有分量。
嗯,就这么办!
路随安觉得自己这个想法非常完美,准备找个机会就去向师尊和大师兄委婉地反映一下小师妹过于懈怠的问题。
然而,他这完美的计划,却注定无人接招。
天玄青只是捋着胡须,呵呵一笑:
“珺然那孩子,性子是懒散了些,无妨,无妨,她高兴就好。修炼之事,循序渐进,强求不得。”
说话间甚至还瞥了路随安一眼。
小样儿,休想挑拨老夫与挚爱亲徒之间的关系!
啐!
君见痕则是温和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小师妹自有她的缘法和节奏,我们做师兄师姐的,护她周全,让她无忧无虑便是。”
“修炼之路漫长,无需她那般辛苦,自有我等护她前行。四师弟不也是这么想的吗,嗯?”
路随安闻言讪讪一笑,没有再说话,低着头一溜烟儿的御剑跑了。
大师兄,也挺可怕的。
嘤。
但是,天一宗又不止只有他们两个人。
然而……
徐昭昭觉得小师妹开心最重要。
许洛宁压根没觉得不修炼是什么问题。
他们努力变强保护小师妹是理所应当。
所有人的想法空前一致。
路随安:“……”
他感觉自己一腔为师妹好的忧心,全都喂了……
哦不,是毫无用武之地。
于是,在所有人的默认和纵容下,林珺然彻底开始了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终日窝在琉璃阁内的隐居生活。
在所有人眼中,她就是一个需要被精心呵护、与世无争、甚至有些惫懒的小师妹。
但,那只是表面。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
明月城往西三千里,一处荒无人烟的黑风峡谷。
“桀桀桀……兄弟们,看那宝光!定是肥羊!”
“等了这么多天,总算碰到个落单的!”
“那小娘子看起来细皮嫩肉,身上的法衣定然值钱!”
五个面目狰狞、身上带着血腥煞气的修士,从暗处窜出,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残忍的光芒,将一道看似孤弱无助的倩影围在中间。
那身影,一头青丝,在月光下泛着冷辉,不是林珺然又是谁?
然而,面对包围,她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嘴角勾起一抹与她那清丽容貌极不相符的、带着几分邪魅与玩味的笑容。
她甚至没有动用任何法宝,只是轻轻一挥手。
一面粉色的、幡面上却缭绕着令人心悸的浓郁黑气的旗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前。
那旗子出现的瞬间,周围温度骤降,阴风怒号,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嘶吼。
“现在,笑的应该是我了。”
她挑眉,她歪嘴,她发出了反派独有的笑声。
“桀桀桀——”
诡异的笑声与哭声混杂,那粉色幡面如同张开巨口的深渊,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骤然爆发。
那五个修为至少在金丹期的邪修,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
脸上的贪婪瞬间化为极致的恐惧,身形扭曲,如同五道青烟,被强行拽入了那面粉色的幡旗之中。
隐约可见,幡旗内部那粉色的背景上,似乎又多出了五道模糊扭曲、痛苦挣扎的黑色影子。
与他们无数的前辈一起,在幡中排排站,成为了这诡异法宝的一部分。
而他们身上携带的储物戒指、法器,则如同被无形的手摘下,精准地飞入了林珺然的手中,光芒一闪,便消失不见,进入了她的随身空间。
“唉……”
林珺然抬手收起那面依旧冒着黑气的粉色幡旗,感受着它反馈回来的、微乎其微的力量增长,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低声自语:
“不够啊……”
她抬头瞧了瞧东方已经微微泛起鱼肚白的夜空,天快亮了。
她无奈地撇撇嘴,启动了留在琉璃阁的传送坐标,身影一阵模糊,瞬间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峡谷中依旧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
下一刻,她已经回到了琉璃阁那间布满禁制的卧室。
而那面粉色幡旗,则自动隐入了她的体内。
几乎就在同时,灵宠空间里,一直扒着空间壁垒偷窥外界的小玄武,浑身猛地一个哆嗦。
它的四肢和脑袋瞬间缩回了银灰色的龟壳里,只留下一个圆溜溜的壳在原地微微颤抖。
细弱蚊蝇的、带着哭腔的呜咽声在空寂的灵宠空间里回荡:
“呜呜呜……玄武老祖在上……呜呜……不肖子孙……居然……居然认了一个邪修当主人呜呜呜……我给玄武一族丢脸了呜呜呜……”
它越想越伤心,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在身下积成了一小滩水渍。
“我说,小王八——”
林珺然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直接响彻在它的脑海里:
“你躲在壳里哭什么?吵得我睡不着觉。”
玄武被她吓得一激灵,但还是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回应,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主人……我……我也睡不着呜呜呜……你……你怎么能是邪修呢呜呜呜呜……”
林珺然的声音带着一丝无语,理直气壮的反问道:
“我怎么就是邪修了?”
玄武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带着哭腔控诉道:
“你那个旗子!就算是粉色的!它也一直在冒黑气啊!那……那分明是怨气、煞气!”
“还有,它它它还吃人!我都看到了!一口一个!呜呜呜……那不是邪修是什么……”
林珺然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奈,更正道:
“那是功德幡。你看错了。”
“有本事你把那旗子拿出来给你师尊他们看看啊。你不是邪修,你半夜三更偷偷跑出去杀人吗?”
玄武把脑袋从壳里探出来一点点,芝麻大的小眼睛里还挂着泪珠,倔强地反驳:
“随便你怎么叫了……反正我看着就是在冒黑气!吃人的旗子,怎么可能是功德嘛呜呜呜……”
林珺然被它哭得心烦意乱,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声音也冷了几分:
“你再这般聒噪,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进我的功德幡里,让你和那些新来的邻居做个伴?”
玄武闻言,吓得浑身一僵,哭声戛然而止。
但是,正义感还是让它壮着胆子,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主……主人……我……我知道你可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但是你用那万魂幡吞噬那些修士,哪怕……”
“哪怕他们确实是邪修,造孽无数……可这等有伤天和之举,积累的业力太重,将来……”
“将来你渡雷劫的时候,天道清算,雷劫也会一次比一次重的啊!”
它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珺然的反应,继续带着哭腔劝诫:
“真的,主人,我没骗你!自古以来,有几个专修这等阴邪法宝的邪修,能一直安稳度过雷劫的?”
“一个都没有!最后不是死在雷劫之下,就是被正道修士围剿,魂飞魄散……主人,你……你回头是岸啊!”
林珺然听着它这番苦口婆心的劝告,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她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
“哦?那依你看,我想提升这幡的威力,又不想业力缠身,该如何是好呢?”
玄武见她似乎听进去了一点,连忙用爪子抹了把眼泪,急切地说道:
“主人!你这万魂幡,啊不,是功德幡!炼什么不是炼呢?何必非要盯着这些修士?不如……不如拿去炼域外天魔啊!”
它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声音都拔高了一些:
“域外天魔想要的就是毁灭这个世界,你杀它们,那是替天行道!”
“吞噬它们,不仅不会增加业力,说不定天道还会感谢你,还能化解你这幡上的怨煞之气,转化为真正的功德呢!”
“而且魔族内部弱肉强食,不管死多少,只要不是危及魔界根本,根本不会有魔在乎!简直就是最完美的炼幡材料!”
林珺然听着它这番高论,差点没笑出声来。
她强忍着笑意,故作疑惑地问道:
“域外魔界?听起来倒是个好去处。可是……我怎么去域外魔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