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珺然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林珺然抚着额角，看着身旁的闻人熠，以及虽然被施了禁言咒却仍用眼神表达着兴奋与好奇的花亦梦，心中难得地生出几分名为无奈的情绪。
细究起来，这事还真不能怪她自己。
怪只怪十七。
当然，更不能全怪十七。
归根结底，还是得怪那些阴魂不散、如同嗅到蜜糖的鬼族，不知通过何种渠道，竟然再次锁定了她的气息。
她有心想要一举除掉这些烦人的苍蝇，但是规则限制，活人进不去九幽。
而她现在也离不开十七。
不过十七告诉她，皇宫里有一件东西，可以彻底掩盖她曾经吸收怨灵留下的痕迹。
不然她说什么也不会跟着闻人熠、花亦梦一起来到这个凡尘域。
凡人想修仙需要迈上登仙台，而修仙之人想进入凡尘域，也只能从宗门领取任务，戴着任务令牌徒步从登仙台上走下来。
甫一通过登仙台，踏入凡尘域地界，那强大的规则压制便瞬间降临。
无论你在修仙界有多高的修为，在此地，修为都被强行压制在炼气十层大圆满的境界，无法逾越。
灵力运转滞涩，神识探查范围大幅缩小，飞行更是奢望。
其实也不是不能飞行。
“小师妹，在凡尘域是不可以御空飞行的，宗门规矩，也是为了不惊扰凡人，你得把你的飞行宝器收起来。”
闻人熠看着林珺然下意识想召出今夜白，连忙低声提醒，语气一本正经。
林珺然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刚走了没几步，花亦梦的禁言咒效力似乎过去了一些，她能发出一点气音了，立刻又指着林珺然，急急地“嗬嗬”出声，用手比划着。
闻人熠只好代为翻译，略显尴尬地对林珺然说：
“小师妹，三师妹的意思是，你这身法衣也不行，太闪太华贵了，灵力波动虽被压制，但材质和光泽一看就非凡物。”
林珺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月华流仙裙，觉得已经相当朴素了。
但看着闻人熠那无奈又坚持的眼神，以及花亦梦在一旁拼命点头附和的样子，她撇了撇嘴，还是随手换了一身。
然而，她骨子里对精致的追求和对华丽的偏爱，岂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此刻，她身着一袭粉白渐变色的交领齐腰襦裙，颜色清雅柔和，乍看之下并无过分耀眼之处。
但细看之下，方能察觉其不凡。
裙身之上，以同色系但更具光泽的丝线，绣满了大朵大朵盛放的玉兰花，从裙摆蜿蜒而上，直至胸前，布局疏密有致，意境清幽。
每一片花瓣都用的劈丝绣，使得玉兰花仿佛拥有了生命，在光线流转间，花瓣呈现出细微的明暗变化，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在随风轻轻颤动。
而这长裙之外，还覆着一层轻薄如烟、几乎透明的外衫。
这外衫的材质，是浮光锦，在凡尘域，是只有皇室才能用的顶级织料，以其在不同光线下能折射出如梦似幻的流彩光晕而闻名。
浮光锦的袖口与衣缘处，同样以精细的绣工，点缀着小巧但同样精致的玉兰花纹，与裙身的刺绣遥相呼应。
但是！
林珺然从头到脚，都没有特效。
没有特效！
“小师……”
花亦梦看着这身低调的装扮，张了张嘴，还想再劝说几句。
林珺然直接抬手，一道更持久的禁言咒封了过去。
世界终于彻底清净了。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们此次接取的任务，明面上是处理大乾皇宫近日出现的邪祟事件。
斗姥紫光丹有两味主药，一味是斗姆星碎，一味是紫韵龙参。
紫韵龙参只生长于凡尘域的皇家秘境，非皇室嫡系血脉不能进入。
“我们这次领的任务，正好是大乾皇室发布的驱邪任务，完成后，按惯例可以领取一件皇室秘宝作为酬谢。”
闻人熠解释道。
于是，三人雇了一辆还算宽敞舒适的凡间马车，沿着官道，不紧不慢地向着大乾皇朝的都城驶去。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窗外是凡尘的烟火气息，叫卖声、车马声、孩童嬉闹声不绝于耳，对于久居仙山的花亦梦和闻人熠来说，倒也算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花亦梦更是趴在车窗边，虽然不能说话，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什么都觉得有趣。
数日后，马车抵达气势恢宏的皇城。
递上九天华府的身份玉牌和任务凭证后，守卫不敢怠慢，立刻层层通报。
不多时，一位面白无须、身着宦官服饰、眼神精明的老太监快步迎了出来，自称福全，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
“诸位仙师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陛下已在御书房等候，请随奴才来。”
福全态度恭敬，言语周到，但那双眼睛却不着痕迹地在三人身上迅速扫过，尤其是在林珺然那身即便在凡尘也难掩风华的衣服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惊异。
来到凡尘域的仙师们，穿着都极其素雅清淡。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看到打扮的如此华贵的仙子。
林珺然:这就是你们凡人域的话本里，所有的修仙之人穿的都是一股子丧葬风的原因？
来到御书房，通报后进入。
只见一位身着明黄色龙袍、年约四五十岁、面容威严、身形略显富态的男子端坐于龙椅之上，想必便是大乾皇帝。
他眉宇间带着一股上位者的气势，但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眼底深处藏着一抹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忧虑，眼下的乌青也显示他近来睡眠不佳。
想必是那所谓的邪祟之事，让他劳心费神，寝食难安。
闻人熠作为大师兄，主动上前一步，依着凡尘礼节，抱拳微微躬身，语气不卑不亢：
“九天华府弟子闻人熠，携师妹花亦梦、林珺然，奉师门之命，前来为陛下分忧，驱除宫中邪祟。”
皇帝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扫过。
当他的目光落到林珺然身上时，明显停顿了一下，眼中瞬间闪过极度的惊艳与更深的好奇与疑惑。
这女子容貌之盛，堪称他生平仅见，更奇特的是她那身气质，空灵出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还有那身衣服……
这真的是修仙之人？
但他终究是一国之君，心机深沉，深知人不可貌相，尤其是这些拥有莫测手段的仙师。
他迅速收敛了异色，脸上挤出一丝略显疲惫的笑容，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三位仙师不必多礼。朕近日确被宫中邪祟所扰，不堪其苦。每每深夜，便能听到阵阵凄厉惨叫，如同鬼哭，令人毛骨悚然。”
“更令人心忧的是，宫中已接连有数十宫人、甚至朕的七位爱妃与两位年幼的皇儿，都莫名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朕派出了大量人手，几乎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仿佛他们凭空蒸发了一般。”
“长此以往，宫中人心惶惶，朕亦夜不能寐，还望几位仙师施展神通，尽快将此邪祟除去，还皇宫一个安宁！”
说到后来，皇帝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真切的焦虑与恳求。
闻人熠上前一步，对皇帝说道：
“陛下，邪祟之事，千变万化，有时并非寻常妖物。还请陛下告知，这邪祟出现之前，宫中可曾发生过什么异常之事？或者，失踪之人是否有何共同之处？”
皇帝闻言，眉头紧锁，沉思了片刻，才缓缓摇头：
“异常之事……朕一时也想不起有何特别。至于失踪之人，有宫女、太监，也有妃嫔、皇子，身份各异，并无明显共同之处。”
“若硬要说有，便是失踪都发生在深夜，且毫无征兆，值守的侍卫也未曾发现任何异样。”
闻人熠皱了皱眉，这情况确实有些棘手和诡异。
“既然如此，陛下，请允许我等先在宫中四处查看一番，寻找线索，再做定夺。”
皇帝点了点头：“也好。那就有劳三位仙师了。福全——”
“奴才在。”
福全连忙应声。
“去给三位仙师安排住处，务必周到。”
皇帝吩咐道。
“是，陛下。”
福全躬身领命，然后转向林珺然三人，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
“三位仙师大人，请随奴才来。”
福全引着三人离开御书房，穿过几道宫门，竟是向着后宫的方向走去。
林珺然眸光微闪，看着前方引路的福全，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清越，带着一丝玩味：
“你们皇帝倒是大方，居然把我们几个外人，直接安排在这后宫之中居住？”
她指的是闻人熠。
虽说修仙之人不太拘泥俗礼，但将外男直接安排进后宫居住，在凡尘规矩里，也算是相当出格了。
福全闻言，脸上的笑容不变，腰弯得更低了些，语气带着十二分的恭敬与恰到好处的谄媚：
“仙师大人说笑了。诸位乃是九天之上的人物，神通广大，超脱凡俗。这凡人域中的蒲柳之姿、俗世规矩，如何能入得了仙师们的法眼？”
“陛下此举，一是为了显示对仙师的极度敬重，让仙师们住得离陛下近些，方便商议要事。”
“二来，也是觉得唯有后宫之中最为精致舒适的殿宇，才勉强配得上几位仙师的身份，尤其是这位仙子。”
他说话时，目光小心翼翼地瞟了林珺然一眼，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在皇帝和他们这些凡人看来，修仙者高高在上，根本不会对他们凡间的妃嫔有什么兴趣，更何况是以林珺然这般风姿，凡间女子在她面前恐怕连陪衬都算不上。
而安排最好的宫殿，则是为了尽力讨好，尤其是这位看起来就极为不凡、穿着打扮比公主后妃还要华贵讲究的女仙师。
林珺然听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既来之，则安之。
她倒要看看，这凡间皇宫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让她不得不跑来这灵气匮乏之地。
皇帝倒也大方，给她们三人每人一间空置的宫殿，宫殿内摆了不少奢华的摆件，看样子也像是仔细打扫过的，倒也还凑合。
林珺然把床换成自己的拔步床，随后往床下扔了几个阵盘，便安安然的睡了过去。
不过她只睡到半夜，便睁开了眼。
“仙师大人有何吩咐？”
守在门外的宫女见状，立刻屈膝行礼，低垂的眉眼间流露出深深的敬畏。
林珺然微微蹙眉，指向西侧宫道。正是那边喧哗的动静，将她从梦中吵醒。
“那边怎么回事？”
宫女脸色一变，低声回答道：
“回仙师，是皇后娘娘在审理兰美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花亦梦已经风风火火地拽着闻人熠冲了过来。
“小师妹，你也被吵醒了呀。”
“嗯”林珺然淡淡地回应着，心思却百转千回。
按理说，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她睡前布置了那么多阵盘，如果这样还能被区区凡人的动静吵醒，那她的阵盘不是白布置了吗？
“走，咱们去看看。”
林珺然道。
三人朝着那片喧哗声走了过去。
那里正是皇后的玉坤宫。
皇后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上，面色阴沉如水。
而跪在她面前的兰美人衣衫单薄，发髻散乱，身体正瑟瑟发抖。
皇后厉声道：
“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她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御花园中回荡，令人心惊。
兰美人以额触地，声音颤抖着回答：
“娘娘明鉴，那汤羹绝非臣妾所为啊！”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林珺然三人只是远远的看着，并未出声。
他们身为修仙之人，并不能随意介入凡尘的因果。
最终，兰美人以谋害妃嫔的罪名被打入冷宫，并被赐了一尺白绫。
这个结局仿佛给这场纷争画上了一个句号，但事情却远没有结束。
第二日，相同的场景再次上演。
“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皇后厉声询问着，而兰美人则凄凄切切地喊着冤枉，一切仿佛与昨日一般无二。
只是那位兰美人与昨日相比，憔悴了些许。
“是幻境？”
闻人熠蹙眉问道。
“不，不是幻境。”
林珺然道:
“她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所以才真的奇怪。
尤其是那兰美人。
昨天晚上，她明明在林珺然三人的眼皮子底下被白绫勒死，而今晚却再次出现，仍旧有血有肉，是活生生存在的人。
而这位兰美人，其实已经失踪三天了。
这些宫人也都是真正的活人，可每当夜晚过去，没有一个人记得此时发生的事情。
皇后正要下令用刑的关键时刻，林珺然突然越众而出，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定：
“且慢。”
既然无从下手，那就先打乱它的剧本。
满场顿时寂静无声。
皇后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
“你们是…陛下请来的仙师？”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疑惑和警惕。
“在下九天华府林珺然。”
林珺然简短的做了个自我介绍后，径直走到兰美人面前，从储物手镯中取出一张符箓:
“此乃真话符，贴在额上便只能说真话。”
不等皇后反应，符箓已经贴上兰美人的额头。
林珺然单刀直入地问：
“汤羹里的毒是你下的吗？”
“不是！”
兰美人脱口而出。
皇后冷笑道:
“本宫怎么知道你这符箓是真是假？”
话音未落，一张真话符便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你知道兰美人是被冤枉的吗？”
“本宫知道。”
“现在能确定我的符箓是真是假了吗？”
“……能。”
“那你说，我的真话符是真的吗？”
“……是！”
林珺然和皇后你来我往地问答着，皇后眼中的怒意愈发浓烈，仿佛即将喷涌而出一般。
她紧紧咬着牙关，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掌心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出汗，但她似乎浑然不觉。
只是一味地死死盯着林珺然。
林珺然则收起了贴在皇后身上的真话符，粲然一笑道:
“皇后娘娘，你说说你，好奇心怎么就这么重呢？后悔了吧？”
皇后:“……”
林珺然扫了一眼跪在兰美人后面瑟缩着身体，抖得厉害的小宫女，一张真话符又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你看到兰美人下毒了吗？”
“可知是谁所为？”
……
她通过一张又一张的真话符，一个又一个的证人，逐渐还原了事件的真相。
当真相大白时，人群后方传来一声尖叫。
一个珠光宝气的妃子转身就要跑，却被闻人熠一道定身符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皇后脸色铁青地命令道：
“带丽嫔上来！”
丽嫔被拖走时，仍尖声叫嚷：
“你们这些修士多管闲事！这宫里的事，轮不到你们插手！”
花亦梦凑到林珺然耳边，压低声音：
“小师妹，你这符真厉害。不过……”
她环顾四周。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闻人熠点头道:
“的确不对劲，两位师妹，今晚我们死死跟着丽嫔，保护好她，别让她真的死了。”
她下毒也好，没下毒也罢，自有国法宫规给她惩罚。
她不应该死在邪祟的手上。
林珺然没有答话，目光仍落在皇后宫院内那株老槐树上。
树影婆娑，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