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站在电梯里,没有看镜面中模糊的倒影,也没有伸手去按任何楼层按钮。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雕塑,任由时间与机械一同沉默。
直到电梯缓缓下沉,抵达底层,门无声滑开,冷风悄然钻入。
走出大楼时,夜风迎面扑来,带着初春特有的凉意和城市深处的尘味。
他下意识地拉了下衣领,挡住脖颈处微露的一线寒意,随即低着头,朝街口走去。
他不知道秦婉在台阶上站了多久,也不想知道。
她的身影、她的声音、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都已不属于他的世界。
他沿着那条熟悉得几乎刻进骨子里的路往回走。
这条路他走了整整五年,日复一日:清晨买菜,午后取快递,黄昏时推着轮椅送老人去医院复查。
每一块地砖的裂缝,每一盏路灯亮起的时间,他都记得。
街角那家便利店还亮着灯,惨白的光晕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玻璃窗上贴着褪色的促销标签,歪斜地写着“第二件半价”。
他推门进去,门铃叮咚一声轻响。
货架间的空气混杂着关东煮和面包的暖香。
他顺手拿了一瓶常温的矿泉水,扫码付款,动作熟练得近乎麻木。
走出店门,他仰起头看了眼天空。
云层稀薄如纱,却被城市的霓虹染成暗红,星星藏匿无踪,月亮也黯然失色。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微凉,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疲惫。
然后继续往前走,脚步不疾不徐,仿佛前方并无归处,却仍必须前行。
此时,宴会厅角落的江辰正靠在墙边低声讲电话。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进背景音乐里,但紧锁的眉头暴露了内心的波澜。
电话那头说了几句,语气急促。他猛地挂断,眼神骤冷,转身大步走进洗手间。
镜子前,他盯着自己的脸。
嘴角原本挂着一丝胜利者般的笑意,此刻却一点点沉下去,像是被无形的手缓缓抹去。
刚才林玄离开时的样子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不争不吵,不怒不怨,走得干脆利落,仿佛甩掉的不是一段婚姻,而是一件穿旧的外套。
可那种平静,比咆哮更刺耳,比反击更锋利。
真正让他心烦的是秦婉。
她追出去了。
虽然只在台阶上站了不到三分钟,但她确实追了,目光追随着那个已被扫地出门的赘婿背影。
为了一个已经被家族除名的男人。
他冷笑一声,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声音低沉而冷硬:“那份技术日志,准备好了吗?”
“好了。”对方回答,“只要您点头,明天就能出现在系统审计报告里。”
“做进去。”他冷冷下令,
“访问时间设在昨晚十一点二十三分,Ip地址伪装成林玄常用的那个公共网络。
文件名是‘新能源电池组核心参数’,下载动作要完整记录,日志链条不能断。”
“明白。”
“还有,找两个信得过的职员,让他们明天一早就去汇报,说发现了异常登录行为。话术我已经发你邮箱,照着念就行,语气要震惊,但别太夸张。”
“您放心,不会牵连到您。”
江辰挂了电话,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打开另一条加密联系人信息,快速打字:【所有备份渠道关闭,原计划提前执行】。
他收起手机,再次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眼神已彻底冷了下来,像冬夜深海,不见波澜,却暗流汹涌。
他知道林玄这几年在公司干了不少事——优化算法、重建数据库、主导三次危机公关,甚至救过一次濒临崩盘的融资项目。
但他更清楚,只要把“泄密”的帽子死死扣住,再大的功劳也会沦为遮羞布。
没人会在乎你曾救过公司几次,大家只记得你最后是怎么毁它的。
他抬手整理了下领带,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即将登台谢幕。
十分钟后,他开车来到城东那间隐秘的办公室。
这是他回国后单独租下的场地,名义上是“新项目筹备中心”,实际上只有几个亲信知道这里的真实用途——一座私设的数据操控据点。
进门后他直奔主机房。
一台高性能服务器正在运行数据模拟程序,风扇低鸣,蓝光闪烁。
屏幕上滚动着一行行代码,其中一条访问日志被高亮标注,格外醒目:
【用户Id:LINxUAN_2019 | 文件路径:\/project\/NEx-battery\/coredata.zip | 操作:download | 时间戳:2025-04-06 23:23:17】
江辰盯着这条记录看了整整三秒,瞳孔收缩,随后输入一串复杂密码,点击确认。
伪造完成。
他又调出两名中层管理人员的通讯录,分别发送了加密邮件。
内容简短却致命:【明早九点前提交内部安全审查异常报告,重点提及非授权账户访问敏感资料。注意措辞,不要提具体人名,让上级自己‘发现’问题。】
做完这些,他走到窗前。
城市灯火通明,远处写字楼群如钢铁森林般矗立,灯光像钉子一样扎进夜空,刺破虚伪的宁静。
他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秦婉会慌乱,董事会会震怒,林玄就算有嘴也说不清。
而他,将以“第一时间发现问题并上报”的姿态,赢得信任,攫取权力。
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没吐太久。
另一边,林玄回到了租住的老小区。
楼道灯坏了两层,昏黄的光在三四楼之间戛然而止。
他摸黑上了六楼,脚步稳健,仿佛闭着眼也能走完这段路。
钥匙插进锁孔时顿了一下,听见屋里传来细微动静。
等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隔壁电视声穿墙而来,正播放着老版电视剧的对白。
开门,开灯,房间很小,约莫二十平米,但整洁得近乎苛刻。
一张床,一个衣柜,书桌上有台旧笔记本电脑,外壳有些磨损,但屏幕干净无尘。
墙上没有挂画,桌上没有摆照片,唯有一个透明收纳盒静静放在角落,里面整齐码放着几份文件和两个U盘,标签清晰。
他脱掉外套挂在椅背上,坐下来打开电脑。
屏幕亮起,页面跳转到海外银行系统。
账户状态正常,资金已按计划转移完毕,最后一笔汇款到账提示安静地躺在通知栏里。
他合上电脑,从抽屉最深处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他看了一会儿,指尖轻轻抚过相纸边缘,然后默默放回原处。
接着打开行李箱,开始整理衣物。
动作很慢,但每一件都叠得整整齐齐。
衬衫按颜色分类,裤子对折压实,袜子卷成小团放进隔层。
现在他坐在床沿,盯着行李箱看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厨房。
烧水,泡面,吃完后洗碗擦桌。一切如常,仿佛明天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不知道江辰正在布置陷阱,也不知道明天秦氏集团的安全系统会“突然”弹出一条红色警报,触发最高级别审查流程。
他只知道,再过几天,他就能彻底离开这座城市。
到时候,秦家的事,秦婉的事,江辰的事,都不再和他的生活有任何交集。
他刷牙洗脸,换上睡衣,关灯躺下。
窗外,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离秦氏大厦地下车库。
江辰坐在后排,看着手机里刚刚传来的伪造日志确认截图,嘴角扬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手指滑动,找到通讯录里的“秦婉”,停了几秒,最终没有拨出去。
他知道,明天一早,她就会主动打给他。
车拐过路口,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中,如同潜行的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