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把包紧紧抱在怀里,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那一点尖锐的疼痛像一根细针,刺破混沌的思绪,让她保持清醒。
她缓缓打开手机备忘录,冷白的光映在脸上,光标无声地跳动着,仿佛在等待一个迟来的答案。
她盯着屏幕,终于敲下三个字:找林玄。
她拉开包的内袋,取出一个黑色的小布袋,轻轻一倒,一个老旧的充电器落在手心。
外壳已经泛黄,边缘磨损出几道细微的划痕,插口处还沾着些许灰尘——这是林玄曾经用过的。
昨天,她趁着家里空无一人,悄悄潜入那个尘封已久的抽屉,翻出了这个被遗忘的小物件。
那一刻,心跳几乎停滞。
她还记得他的手机号,熟悉得如同呼吸。
拨通运营商客服,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十分钟后才终于接通。
“您查询的号码已于七天前注销。”
声音机械而冰冷。
她挂断,又重新拨打了一遍。
依旧是同样的答复,毫无波澜。
她默默将充电器塞回布袋,拉上拉链的动作缓慢而沉重,像是在封存一段不愿触碰的记忆。
起身,下楼,脚步踩在楼梯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回响。
车子驶至老式公寓楼下时,已是上午十一点。
阳光直直倾泻在水泥地上,反射出刺目的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抬眸望向三楼东户的窗户,厚重的窗帘紧闭着,像一道拒绝窥探的屏障。
门卫大爷坐在门口的藤椅上打盹,听见脚步声,眯着眼抬起头。
“你找谁?”
“林玄。三楼东户。”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早搬了。”大爷摆摆手,语气平淡,
“半年前的事了,水电费结得干干净净,钥匙从门缝里塞进来,人影都没见着。”
“他……有没有留下新地址?”
“没有。房租还是提前半年付的现金,一分不少。”
她走进楼道,空气阴凉,楼梯间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三楼走廊尽头,那扇熟悉的门上贴着鲜红的“喜”字,崭新的租客已入住。
她站在门前,手指悬在半空,终究没有落下。
转身下楼时,隔壁邻居恰好开门倒垃圾,塑料袋窸窣作响。
“你是找以前住这儿的那个男的?”那人瞥了她一眼。
秦婉点头。
“他走的时候特别安静。晚上收拾的东西,第二天早上人就没了。
我只看见他提了个行李箱,穿件灰呢外套,低着头,一句话没说,直接走了。”
她回到车上,在驾驶座上静坐了五分钟,才缓缓发动引擎。
下午两点,她驱车前往林玄曾就读的大学。
校门仍在修缮,围挡层层叠叠,她绕到后门才得以进入校园。
梧桐树影斑驳,石板路蜿蜒向前,她一步步走向经济学院办公楼。
教授办公室在四楼,门虚掩着。她敲了两下,里面传来一声应答。
开门的是位戴眼镜的老教授,头发花白,眉宇间透着倦意。她说明来意,老人皱眉思索片刻。
“林玄?我记得。当年成绩最拔尖的学生之一。后来听说结婚了,就再也没联系过。”
“您知道他毕业后去了哪里吗?”
“这我不清楚。但他不是那种轻易被人找到的人。”
老人顿了顿,语气微沉,“聪明、自律,做事滴水不漏,不留痕迹。
你们家当初要是重用他,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沉默不语。
教授轻叹一声:
“他最后一次来学校是五年前,拿了一叠资料交给我,说是行业分析报告。
我当时还奇怪,这么机密的东西怎么敢带出来?后来才知道,他是特意让我替他保存的。
他说——万一哪天公司出问题,这些能救命。”
秦婉喉咙一紧,声音几乎卡住:“那些资料……还在吗?”
“烧了。”老人摇头,“去年办公室一场火灾,全没了。”
她走出办公楼,夕阳正斜斜地洒在草坪上,树影被拉得细长。
她站在一棵老樟树的荫蔽下,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联系林玄”四个字下方,用力画了一道横线,又添上一句:所有痕迹都被清空。
傍晚,她来到公司人事档案室,调出林玄的离职文件。
紧急联系人一栏空空如也,像一张冷漠的空白判决书。
家庭住址写着城西某小区,她在地图上搜索,却发现那片区域早已夷为平地,成为一片待开发的工地。
社保转移记录显示,他的关系转到了一家名为“恒远咨询”的机构。
她登录工商局网站反复查找,却始终搜不到这家公司的注册信息,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手机突然震动。助理来电。
“秦总,江辰那边正式立案了,警方说证据确凿,可能要判十年以上。”
她说:“我现在不关心这个。”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淡。
挂掉电话,她翻开通讯录,指尖停在一个名字上——那是林玄母亲的名字,婚前登记时留下的联系方式。
她拨了出去。提示音响起,随即转为空号。
她想起婚礼当天的摄影师,辗转联系过去,对方却说硬盘损坏,所有影像资料尽数丢失。
唯一一张打印版曾被朋友转发到朋友圈,可如今她已无法追溯原图。
黄昏时分,她驱车来到江边。这里是林玄常跑步的地方,沿江步道蜿蜒曲折,风带着水汽拂面而来。
她沿着熟悉的小径前行,最终在一张旧长椅前停下。
木板因年久失修而发黑,铁架锈迹斑斑,像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她缓缓坐下,打开笔记本,写下三个字:你在哪?
笔尖微微一顿,她撕下那页纸,任其从指间滑落。
风卷起纸片,打着旋儿飞向江面,瞬间被浑浊的江水吞没,沉入不见底的深处。
手机再次震动。银行通知弹出:账户余额仅剩八十万。
投资方撤资的消息已在业内传开,供应商接连催款,财务部接连发来预警。
她没有看完消息,只是轻轻锁上屏幕。
低头看着手中那张写满计划的纸——“第一步,联系林玄”。
雨水不知何时悄然落下,纸张边缘已被浸湿,墨迹微微晕染开来。
她一动不动,任雨滴砸在肩头,顺着发丝滑落。
夜色渐浓,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圈圈光斑。
她终于站起身,将那张湿了角的纸仔细折好,郑重地塞进衣兜,然后走向地铁口。
车厢内人不多,她靠门站立,一只手扶着冰凉的金属扶手。
列车驶入隧道,灯光忽明忽暗,在车窗玻璃上投出她模糊的倒影——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静静滑落。
她没有擦拭。
出站后,她既未回家,也未返回公司。她走进街边一家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和一个素馅面包。
收银员问要不要塑料袋,她摇头:“不用。”
她走到街角的公交站,坐下。
雨已停歇,空气潮湿而清冷。
她打开包,取出那份泛黄的入赘协议,纸页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她翻到最后一页,目光落在他的签名上——一笔一划,工整有力,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与克制。
她合上合同,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回包的最里层,像是安放一段不敢惊扰的过往。
站台对面,一个流浪汉正弯腰翻找垃圾桶。
她静静看着,忽然心头一震——林玄从不会把东西乱扔。
他做饭时连菜叶都要分类放置,生活秩序井然得近乎苛刻。
他离开之前,一定也将自己的一切清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破绽。
她猛地站起身,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你知道城里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做数据分析的人常去的?”
司机摇头:“不清楚。你要找谁?”
“一个……以前帮公司做过项目的人。”
“那你去科技园区看看,或者金融大厦,那边写字楼多。”
她报了个地址,车子启动。窗外,霓虹灯次第亮起,高楼林立如森林般耸立,城市在夜色中喘息。
她又一次打开手机地图,标记了几个他曾频繁出入的地点:图书馆三楼东区、社区打印店、街角早餐摊。
每一个位置都被她圈上红点,像是一张正在拼凑的拼图。
车行途中,她望着窗外流动的光影,心中渐渐浮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信念——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出租车停在路边。她下车,仰头看向眼前的大楼。
玻璃幕墙映出她疲惫却执拗的脸庞,雨水未干,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
她整了整衣领,迈步走入大堂。前台正在换班,两名工作人员低声交谈着。
她走上前,声音平稳:“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叫林玄的租户?或者他合作过的公司?”
前台女孩摇头:“没见过这个名字。”
她点头致谢,转身走向电梯,按下b1。地下停车场灯光昏黄,空气中弥漫着机油与潮湿混合的气息。
她一间一间查看车位编号,记下所有可能的位置。走到最深处时,角落里一间储物间的门虚掩着,像一道被遗忘的入口。
她轻轻推了一下,门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堆满了废弃的桌椅和纸箱,积尘厚重,仿佛多年无人踏足。
她的目光忽然定格在角落——一个老旧的路由器插在插座上,早已断电。
她蹲下身,仔细查看。
设备型号陈旧,接口处有明显的磨损,像是长期插拔所致。
她伸手摸了摸插座周围,指尖沾满灰尘。
但在右侧边缘,一道浅浅的金属划痕赫然可见,像是被螺丝刀或钥匙不经意刮过。
她盯着那道痕迹,心跳骤然加快,仿佛听见了时间裂缝中传来的回响。
起身时,膝盖撞到桌腿,一阵钝痛袭来。
她没理会,快步走出储物间,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门牌号:b1-07。
雨后的风穿过通道,吹动她额前湿发。
她站在黑暗中,第一次觉得,他或许从未真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