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站在法院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
那是警方刚交给她的起诉书副本,纸张边缘被风吹得微微翘起,像一片枯叶在颤抖。
她没有伸手去压,只是怔怔地盯着上面江辰的名字,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几个字,看清藏在名字背后的谎言与背叛。
昨夜她彻夜未眠。
陈侦探打来电话时,窗外正下着细雨,话筒里的声音低沉而谨慎:
自习室的支付记录查到了一点线索,但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林玄。
她听着,机械地点了点头,挂了电话后便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脑海里翻涌着这几年的点点滴滴,像一场漫长而荒诞的梦。
她本想继续追查下去,可天刚蒙蒙亮,警方就通知她出庭作证。
她走进法庭时,江辰已经坐在被告席上了。
他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从容的微笑,仿佛不是来接受审判,而是出席一场决定公司命运的重要会议。
看到她进来,他还冲她眨了眨眼,眼神里竟带着几分得意和轻佻。
审判开始后,检察官缓缓起身,声音沉稳而有力,一条条宣读江辰的罪名:职务侵占、合同诈骗、伪造公司印章、妨害作证、挪用资金……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划破空气,直插人心。
每念出一条,秦婉的心就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拽了一下,不断下沉,坠入无底深渊。
接着,警方开始出示证据。
第一份是银行流水图,密密麻麻的数据如蛛网般铺展——从秦氏集团转出的十七笔异常款项,总额超过两亿。
每一笔都经过江辰亲笔审批,收款方全是注册在境外的空壳公司,账户如同幽灵,转瞬即逝。
第二份是虚假合同的扫描件。
供应商王某当庭承认,那些所谓的工程项目根本不存在,全是他与江辰合谋炮制的假账。
资金一旦到账,立刻被拆分成无数小额转账,悄然流入私人账户,不留痕迹。
第三份是录音。播放的瞬间,整个法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秦婉蠢得像头猪,只要我哄着她,整个公司迟早是我的。”
“她那个前夫?废物一个,连名字都不配让我记住。”
“等我把资产转移完,就带她去国外度假,然后消失。”
声音清晰冷酷,语调轻松得如同在谈论天气。
每一个字都像针,扎进秦婉的耳膜,刺入心脏。
她的手指死死攥住椅子扶手,指节泛白。
胸口闷得发疼,呼吸变得沉重而滞涩。
但她没有低头,也没有流泪。
她只是直直地望着江辰,等待着他能给出哪怕一句解释。
江辰终于慌了。
他猛地站起来,声音嘶哑地吼道:
“这是剪辑过的!是陷害!我对秦婉是真心的感情!我只是想帮她管好公司!”
他的律师也急忙附和,声称这些证据来源不明,取证程序存在严重瑕疵,请求法庭予以排除。
法官神色平静,未予理会。下一个环节,传唤证人。
第一位走上证人席的是采购部经理陈涛。
他声音微颤地说,曾质疑过一份明显虚高的采购合同,结果第二天就被调离原岗,贬至边缘部门。
第二位是财务主管张莉,她哽咽着回忆,王工曾试图查账,却被江辰以孩子升学为要挟,逼迫其主动辞职。
第三位是It管理员,他冷静陈述:江辰多次在深夜或节假日登录财务系统后台,并亲手删除了多条操作日志,企图抹去痕迹。
一项项证言如潮水般涌来,将江辰推上绝境。
他的脸色由红转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原本流畅的辩词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他突然转向秦婉,声音陡然变了,带着哀求与崩溃:“婉儿,你相信我的,对不对?我是爱你的!这些年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秦婉依旧静坐不动。
她脑海中浮现出五年前婚礼那天的画面。林玄站在人群角落,默默端茶倒水,身影单薄而安静。
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后来江辰回国,她迫不及待地为他在公司安排要职,让他住进家里最好的房间。
她甚至为了他,一次次驳回林玄提出的风控建议,视之为多此一举。
而林玄呢?他从未争辩过一句。
他只是每天按时做饭、洗衣、上班打卡,像个无声的影子,在她生活的边缘静静行走。
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他最后一次为她煮了一碗热粥,轻轻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她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却没有起身,更没有追出去。
如今她终于明白:真正想毁掉她的人,一直都在笑着拥抱她;
而那个被她弃如敝履的男人,其实一直在替她挡着背后的刀锋。
法官宣布进入最终陈述。
江辰突然暴起,脖颈青筋暴起,面目狰狞:“你们谁都别想好过!我还有后招!你们等着瞧!”
法警迅速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他仍在咆哮:“秦婉!你会后悔的!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没有人回应他。
法官沉稳地敲下法槌,宣读判决:江辰犯有职务侵占罪、诈骗罪、妨害作证罪等多项罪名,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
话音落下,法警利落地给他戴上手铐。
江辰整个人瞬间瘫软,像被抽去了脊骨。
昂贵的西装皱成一团,领带歪斜,头发被汗水浸湿,紧贴额头。
他被人架着往外拖行,经过秦婉身边时,猛地扭头看向她。
那一眼,先是怨恨如火,继而化作恐惧如霜,最后只剩下空洞麻木,如同燃尽的灰烬。
秦婉没有回避。她静静地看着他被押出法庭,背影佝偻,脚步拖沓,再也不是那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白月光”。
外面阳光刺眼,天空澄澈得近乎冷漠。
她走出法院大楼,没有撑伞。
手机震动起来,是公司助理打来的——董事会紧急会议推迟到下午,等她回去主持。
她轻轻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路上顺手买了瓶水,拧开喝了一口,却迟迟没有咽下,最终又放下了。
走到小区门口,碰见邻居牵着狗遛弯。那人热情地打招呼,她只是点点头,嘴唇未启。
回到家,她脱下外套,缓缓坐到客厅沙发上。
茶几上摆着一个旧相框,边角已有磨损。
她伸手拿起来,目光落在照片上。那是五年前拍的,婚礼当天。
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目光望向门外,嘴角扬起期待的笑意——那时她在等江辰入场。
而在人群后方,林玄静静地站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西装,手里捧着一束素雅的百合。
他也笑了,笑容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场盛大的梦境。
她盯着那张脸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慢慢伸手,将相框翻过来,面朝下扣在茶几上,仿佛要把那段记忆彻底掩埋。
她起身走进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一摞文件,是最近几天她亲自整理的公司资料。
她随手翻了几页,指尖忽然停住——是一份三年前的风险预警报告。
标题赫然写着:《关于核心项目资金监管漏洞的几点建议》。文档中详细列出了权限滥用、审批流程缺陷、外部账户接入风险等十余项隐患,逻辑严密,措辞克制。
当时她翻了几行就说太复杂,随手丢给江辰处理。后来这份报告便如石沉大海,再无踪影。
而现在,它出现在她的邮箱里,发送时间是三个月前。
匿名发送,附件加密,密码是一个日期——他们结婚的那天。
她打开文档,一行行往下读。
那熟悉的文字风格扑面而来:简洁、精准、不带情绪,曾经让她觉得枯燥乏味,如今却字字如刀,割得心口生疼。
读完最后一行,她缓缓合上电脑。
窗外天色渐暗。不知何时雨已停歇,玻璃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映着远处模糊的霓虹。
楼下的路灯次第亮起,晕出一圈圈昏黄的光晕。
她没有开灯,也没有起身。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抽屉边缘,忽然一顿。
她拉开最里面的格子,翻出一个小巧的布袋。打开一看,是一枚旧钥匙——锈迹斑斑,齿痕模糊,几乎辨不清模样。
这是林玄老公寓的备用钥匙。
她记得那天,他把钥匙递给她,语气平静:“留着吧,万一哪天想找我。”
她没接。钥匙落在茶几上,后来被她随手收进了抽屉。
这么多年,她一次都没用过。
此刻,她将它握在掌心,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仿佛还残留着某种久远的温度。
她忽然站起身,走向门口,套上鞋,拎起包。
开门的一瞬间,她又停下。
回头望了一眼屋子。
灯光未亮,家具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茶几上的相框仍面朝下躺着,电脑屏幕漆黑,唯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走。
滴答、滴答。
她轻轻关上门,钥匙依旧紧紧攥在手中。
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一层,两层,三层。
楼下单元门开了又关。
街道上一辆电动车驶过,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片细碎的水花,映着路灯微弱的光,像散落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