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盯着屏幕上那抹鲜亮的绿色对勾,指尖终于缓缓从键盘上抬起。
他坐得太久,肩胛骨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紧紧捆住,僵硬得发酸,眼皮也沉得几乎撑不开。
苏瑶仍坐在一旁,低垂着头,目光落在手中的保温杯上,杯壁凝结的水雾在冷白灯光下泛着微光,像一层薄纱裹住了时间。
他轻声开口:“我们吃点东西吧?”
苏瑶抬眼望向他,眸子里映着淡淡的倦意,轻轻点了点头,“确实有点饿了。”
“我知道一家店。”林玄慢慢站起身,动作略显迟缓,关节发出细微的声响,可语气却沉稳得如同磐石,
“你以前提过一次,在老城区的小巷深处,那家藏在拐角处的法式小馆。”
苏瑶微微一怔,“现在这个时间……他们早就关门了吧。”
“不会。”林玄伸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声音里带着一丝笃定,“它等我们。”
她没再追问,默默起身,跟着他走出办公室。楼道里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脚步声在空旷中轻轻回荡。
电梯下行时传来轻微的晃动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缓慢下沉。
两人并肩走在凌晨寂静的街道上,夜风微凉,拂过脸颊带着几分清冽,苏瑶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的外套——那是林玄刚才顺手为她披上的,还残留着他体温的余暖。
整条街空无一人,只有零星几盏路灯洒下昏黄的光晕,像是城市尚未醒来的呼吸。
转过两个弯,拐进一条狭窄幽深的巷子,尽头竟真的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温柔地刺破夜色。
玻璃门内,浅灰色的亚麻桌布铺展如云,桌上蜡烛静静燃烧,火苗随风微微摇曳,投下跳动的光影。
老板站在门口,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朝他们点头,“等你们很久了。”
林玄低声说:“抱歉来这么晚。”
“没关系。”老板侧身让开,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位置一直留着。”
他们落座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沉睡的小巷,窗内却仿佛藏着一个不愿入梦的世界。
林玄点了两份热腾腾的主食,又额外加了一杯温牛奶。
苏瑶看着他,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你怎么知道我熬夜后总想喝这个?”
“你初中那次发烧,半夜偷偷爬起来喝了半杯,第二天还要考试。”
林玄低声道,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被我撞见了。后来每次通宵,你都会悄悄准备一杯,放在书桌角落。”
苏瑶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绕着杯沿打转,一圈又一圈,像是在丈量那些被遗忘的时光。
菜肴很快端上桌,香气氤氲升腾。
林玄没有动筷,先将那杯温牛奶轻轻推到她面前。
她双手捧起瓷杯,热度透过杯壁渗入掌心,一路蔓延至心底。
“五年前。”林玄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湖,
“我签下那份契约婚书的时候,就想好了——这一生,或许再也不会有人真正懂我。”
苏瑶抬起头,目光静静落在他脸上。
“我不是委屈求全。”他继续说道,眼神坚定,
“我只是想守住一个人,哪怕她看不见我。我一直以为,我会就这样活在暗处,永远走不出去。”
他顿了顿,视线缓缓锁住她的双眼,
“直到那天,我看到你站在我公司楼下,手里拿着一份推荐函,穿着整齐的职业装,像十年前那样冲我笑。
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不是光熄灭了,是你一直在等我走出来。”
苏瑶的眼眶一点点泛红,像是晨雾浸染过的花瓣,脆弱而动人。
“这五年,我做的每一个决定,背后都有你在。”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敲进人心,
“我退缩时,是你推我一把;我怀疑自己时,是你一遍遍告诉我‘你可以’。没有你,那些项目不会成功,我也不会重新站起来。”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掌心温热,纹路相叠。
“谢谢你陪我走过这段路。”他说,“不只是昨晚,是这五年,十年,甚至更久。”
苏瑶咬着唇,指尖微微颤抖,像是风中一片将坠未坠的叶。
林玄凝视着她,目光深邃如海,“苏瑶,我爱你。”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被一道电流击穿心脏,整个人怔在原地。
眼泪瞬间涌出,滚烫地滑落,但她没有抬手去擦,只是死死盯着他,好像怕一眨眼,眼前的一切就会化作幻影消散。
林玄没有收回手,也没有再说什么。
下一秒,苏瑶忽然起身,绕过桌子,扑进他怀里。她的脸深深埋进他肩窝,肩膀轻轻颤动,像一只终于归巢的倦鸟。
林玄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环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
“不用现在回答我。”他在她耳边低语,“只要你还在身边就好。”
窗外,天色悄然泛白,远处高楼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如同从梦境中浮现的剪影。
街角一只野猫倏然窜过,尾巴扫起一缕尘烟,又迅速消失在墙后阴影里。
餐厅里只剩下烛火摇曳,光影斑驳地映照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
桌上的牛奶仍冒着丝丝热气,蜡烛已烧去一半,融化的蜡油顺着玻璃杯壁缓缓滑落,凝成一小片不规则却别有意趣的形状。
苏瑶的抽泣声慢慢平息。她抬起脸,眼睛红肿,嘴角却扬起一抹柔软的笑。
林玄抬手,用指腹极轻地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动作细腻得像拂去花瓣上的露珠。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逃课吗?”她忽然问,声音带着鼻音,却透着笑意。
“记得。”他笑了,眼角浮起细纹,“你非要去看一场艺术展,我说不去,你直接把我的校牌藏了。”
“那天回来被老师罚站,你一句话都没告发我。”
“我知道你会后悔。”他说,“但你还是会这么做。”
苏瑶笑着,重新靠回他怀里,“我从小就知道,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可我一直不信,我和你会散。”
林玄收紧手臂,声音低沉而坚定:“不会。”
她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像潮水退去后的沙滩,安静而踏实。
“下周见你父母……”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羞怯与期待,“我要穿什么?”
“你想穿什么都行。”他说,“他们只会关心你是不是真心对我好。”
“那我穿高中校服去。”
“可以。”林玄低笑,眼里闪过促狭的光,“正好让他们看看,你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打我主意的。”
苏瑶轻轻捶了他一下,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门外传来环卫车经过的声音,洒水口喷出细长的水线,在路面上划出银亮的弧光,冲刷着昨夜的残梦。
一只麻雀落在窗台,歪着脑袋看了他们一眼,扑棱着翅膀飞向初升的朝阳。
林玄低头看表,六点十七分。
“再坐一会儿。”他说。
苏瑶点点头,身子没动。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提离开。
城市正悄然苏醒,公交车启动的轰鸣由远及近,路边早餐铺蒸腾起袅袅白烟,混合着豆浆油条的香气,在清晨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林玄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掌心贴着掌心,温度从未断过。
苏瑶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问:“你妈以前煮红枣粥,用的那个旧瓷碗……你还留着吗?”
“在柜子里。”他说,“我一直没动。”
“下次……我能用它给你煮一次吗?”
“随时都可以。”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脑袋轻轻靠在他肩上,像一片落叶找到了归处。
林玄望着窗外,晨光正一寸寸爬上对面楼宇的外墙,金色的光线如同缓慢流淌的河。
他没说话,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街对面的便利店亮起了灯,店员拉开卷帘门,发出刺啦一声响,惊醒了沉睡的街角。
苏瑶睁开眼,轻声道:“我们回去睡会儿吧?”
“嗯。”林玄起身,扶她站起来。
两人往外走,老板在柜台后微笑点头。
林玄掏出钱包,老板摆手笑道:“不用了,这顿记在你们青春账上。”
苏瑶笑出了声,林玄也笑了,眉眼舒展如春日晴光。
他们走出门,阳光正斜斜地铺在巷口,温柔地洒在肩头。风拂过,带着清晨特有的湿润气息,夹杂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
林玄牵着她的手,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路过一个公交站,站牌下的长椅上,一对老人正低声聊天,看见他们十指紧扣走过,老太太笑了笑,转头对身边的老伴说了句什么,两人相视而笑。
苏瑶察觉到了,脸颊微微发烫。
林玄没有松手。
他们走到路口,红灯亮起。林玄自然地站在她外侧,替她挡住来往车流的喧嚣。
绿灯亮了。
他牵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斑马线,步伐稳健,如同走过这些年风雨兼程的岁月。
一辆快递三轮车从旁边驶过,车斗里堆满包裹,最上面一个写着“加急”,在晨光中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