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上的影子动了一下,随即消失。
燕南泠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开门。她放下炭笔,将药囊往腰间挪了挪,右手搭上匕首柄。屋外再无声响,但她知道刚才那人不是 cлyчan离去的。她走到门边,耳朵贴住木板,听了一会儿,转身吹灭了灯。
黑暗中,她靠着墙坐下,闭眼假寐。
半个时辰后,远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多,夹杂着低语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她起身推开一条门缝,看见几十个难民举着火把从山坡下涌上来,领头几人高喊:“烧了妖女!她会引来灾祸!”火光映在他们脸上,照出扭曲的表情。
她认出其中两人是昨天领过药的。一个孩子曾因高热昏厥,被她用针灸救醒;另一个老人的腿伤也是她处理的。现在他们都举着火把,眼神发红。
人群逼近药庐,最前头的人把火把往屋檐甩。火星溅到干草堆上,冒起黑烟。影豹从屋后冲出,低吼着挡在门前,却被七八根火把逼得后退。
燕南泠走出门,站到台阶上。
她没说话,从怀里取出一支骨哨,放在唇边。哨音响起,三长两短,像风穿过山洞。声音扩散开去,前方几支火把突然剧烈晃动,接着“砰”地炸开,火焰四散落地,却不再燃烧。拿火把的人吓了一跳,松手扔掉,火把一落地就熄了。
全场静了一瞬。
她再次吹哨,这次是连续五声短音。人群中的火把接二连三爆裂,有人被烫到手,尖叫着甩开。剩下的火把全灭了,只剩月光照在空地上。
“你们来领药时,我没问你们是谁。”她开口,“你们的孩子病了,我也没问他们能不能活。可现在,你们要烧我?”
没人回答。
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婴儿后退几步,小声说:“他们说她是妖女,夜里能召鬼神……”
“谁说的?”燕南泠盯着她。
女人摇头不语。旁边一个穿破褐袍的男人低声接话:“齐军那边传的话,说她通星渊,会招来战火。”
她目光扫过去。那男人左耳缺了半块,说话时呼吸比常人快,像是刻意压着节奏。她记下了他的位置。
“好。”她说完转身回屋,片刻后拎出一口箱子放在台阶上,打开。里面是成包的药粉、膏丸和写好的方子。
“明天还发药。想领的,天亮后来排队。不想领的,现在就可以走。”
有人犹豫着上前一步,又停下。那个抱孩子的女人慢慢靠近,接过一包退热散。她刚要道谢,忽然听见破空声。
燕南泠侧身一闪,一支箭擦过她的手臂钉进箱盖。她立刻弯腰拔出,低头查看箭尾——上面刻着一个“玄”字,刀工细密,纹路熟悉。
她猛地抬头看向人群。
刚才说话的那个褐袍男人已经往后退了十几步,混在阴影里。她盯住他刚才站的位置,发现地上有一小片湿泥,明显是刚踩过的脚印,方向朝东侧林道。
她攥紧箭镞,走向前排几个举过火把的人。
“这支箭要我的命。”她举起染血的箭,“但它用的是谢将军的制式刻纹。你们说我通鬼神,可杀人的人,用的却是军中兵器。”
人群骚动起来。
“是不是你们自己人干的?”有人喊。
“不可能!”另一人反驳,“谢将军护着她,怎么会派人杀她?”
“那为什么箭上有‘玄’字?”先前说话的女人声音发抖,“我男人在军营做饭,认得这标记。只有谢将军亲卫的兵器才准刻这个。”
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开始怀疑身边的人。最初带头喊烧药庐的几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悄悄往后退。
燕南泠没追。她让两个年纪小的孩子帮忙,把剩下的火把收拢堆在一起,又叫几个老实些的难民守住药箱。她自己拿着那支箭,走到院角的石桌旁坐下,借着月光反复看箭尾的刻痕。
这不是新刻的。
痕迹边缘有磨损,像是用过几次。但“玄”字最后一笔的勾锋角度,和她见过的短匕柄纹完全一致。谢玄青送她匕首那天,她曾在火光下看过那纹路,记得清清楚楚。
她把箭放进药囊,摸了摸左臂伤口。布料被划开一道口子,皮肉轻微擦伤,不出血了。她站起身,对守在门口的一个少年说:“你去军营方向看看,有没有巡夜的士兵过来。”
少年点头跑了。
她转身走进屋,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盒,取出一块布巾包着的铜铃。这是温离留下的追踪器,能感应金属波动。她解开布巾,将铜铃握在手里,闭眼凝神。
指针微微颤动,方向指向东南。
她睁眼,把铜铃收好,重新系上药囊。
外面传来马蹄声。
一匹黑马停在药庐外,马上人穿着魏军轻甲,戴着面罩。他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递出一封密信。
“谢将军让我送来。”他说,“说是紧急军情。”
她接过信,没拆。
“你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一个时辰前。”
“从哪来的?”
“北岭哨岗。”
她点点头,把信塞进袖子里。“回去告诉谢将军,明天我会亲自去军营一趟。”
那人上马走了。
她站在原地没动。影豹走过来蹭她腿边,她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月亮偏西的时候,东边林道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
她立刻警觉,靠墙贴行,绕到屋后。影豹伏低身子,耳朵转向声响处。她轻轻拍它肩部,示意等待。
一个人影从树后闪出,正是那个缺耳褐袍男。他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蹲下身从土里挖出一个小布包,迅速打开看了眼,又埋回去。做完这些,他起身准备离开。
燕南泠从墙角走出。
“找东西?”她问。
那人猛地回头,脸上闪过惊慌,随即镇定下来。“我只是路过,出来透气。”
“半夜透气,还带铁铲?”
“我没有铁铲。”
“那你裤脚上的土是怎么回事?”
男人低头看一眼,冷笑:“大家都逃难,谁身上没点土?”
她没再说话,拍了拍影豹。影豹低吼一声,猛然扑出,前爪按住男人肩膀将他推倒在地。男人挣扎着要爬起,影豹一口咬住他后颈衣领,硬生生把他拖回药庐门前按在地上。
她走过去,从他怀里搜出一把短刃,刀柄缠着麻布。她扯开麻布,露出底部——那里也刻着一个“玄”字,但线条歪斜,像是仿刻的。
她把刀扔在地上。
“你不是第一次用这种刀了。”她说,“昨晚那支箭,是你射的。你故意留下标记,想让谢玄青背锅。”
男人闭嘴不言。
她蹲下身,盯着他眼睛。“你在齐军待过几年?是从哪个城池逃出来的?”
男人扭开头。
她站起身,对赶来的几个难民说:“把他绑起来,关到柴房。别让他喝水,也别给他吃东西。明天我要带他去见谢将军。”
有人应声上前。
她转身回屋,点亮油灯,从药囊里取出箭镞和短刃并排放在桌上。两件武器上的“玄”字并列,真伪立现。
她拿出炭笔,在纸上画下两个刻纹的轮廓,又写下时间、地点和目击者名字。写完后吹灭灯,坐在黑暗里等天亮。
外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地。
她起身走到窗边,掀开一点缝隙。月光下,柴房门口守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弯腰查看什么。另一个指着地上说:“绳子断了!”
她推门出去。
被绑的男人躺在地上,双手仍被反绑,但捆绳从中断裂。他双眼紧闭,鼻孔下有淡淡白沫。她蹲下探他手腕,脉搏微弱。
中毒了。
她翻他眼皮,瞳孔缩小如针尖。这是服用了某种麻痹药草的症状。这类药见效快,但不会致死。他是被人故意放倒的。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
影豹站在院中,鼻子对着风向。她顺着它的视线看去,远处山坡上有个人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