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泠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躺在一张硬木床上,左手掌心贴着胸口,星纹还在发烫,像是没完全冷却的烙铁。屋里有药味,混着酒楼后厨飘来的葱油香气。她动了动手指,肩上的伤扯了一下,但能抬起来。
门推开,林疏月端着一碗热汤进来,看见她坐起身,嘴角一扬:“醒了?正好,喝点东西。”
燕南泠没说话,接过碗慢慢喝。汤是骨头熬的,加了点姜,暖到胃里。
“顾砚在楼下清点机关零件,江浸月在调琴弦。”林疏月靠着墙,手里把玩一把小刀,“我们把你带回来了,没再出事。”
燕南泠点头,把碗放桌上。
外头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
“阿泠?”江浸月的声音。
门开,他站在门口,手里抱着琴,身后是顾砚。两人身上还带着夜里的灰,衣服皱着,但精神比昨夜好。
“能走吗?”顾砚问。
“能。”
“那下楼吃点东西。”
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摆了张方桌,四人坐下。菜陆续上来,有炖鸡、炒青菜、一盘卤牛肉。没人说话,先吃了几口。
顾砚放下筷子,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敬你们。”他说,声音不高,但清楚,“昨天我要是再迟一步,阵眼就锁死了。”
林疏月挑眉:“你不是一向觉得女子不懂机关?”
顾砚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燕南泠:“我是这么说过。但现在我知道,谁行谁不行,不是看男女,是看本事。”
燕南泠抬眼看他。
顾砚继续说:“阿泠那一招,不是光靠力量,是算准了星渊之力和阵法反冲的间隙。差一点都做不到。”
林疏月笑了一声,也举起杯:“那就敬命定之人?”
燕南泠摇头:“没有你们拖住灵教主,我连念口诀的时间都没有。”
她顿了顿,“这不是一个人的事。”
江浸月拨了下琴弦,发出一声轻响。
“接下来呢?”他问,“歇几天?”
林疏月把手伸进袖子,掏出一对骰子,在桌上一掷。
“啪”地一声,两粒骨骰停下,一个五,一个六。
“去楚宫。”她说,“查我爹的死因。”
燕南泠眉头皱起。
“楚宫不比荒山野庙。”她说,“那里每一道门后面都有人盯着,每一句话都会传到不该听的人耳朵里。”
“我知道。”林疏月盯着她,“可我不能再等了。他在牢里死的时候,身上没伤,狱卒说他是自己撞墙。可我爹不会自杀。”
顾砚低头看着桌面:“药王谷和楚宫牵连多年,你父亲当年是谷主亲信,突然被下狱,确实有问题。”
江浸月手指在琴面上滑过:“要是真有问题,查出来也不容易。”
“不容易也得查。”林疏月声音硬了,“我不信他死得那么干净。”
燕南泠没再说话。她看着窗外,街上有行人走过,马车辘辘驶过石板路。远处能看到楚宫的一角飞檐,金色瓦片在阳光下反着光。
就在这时,楼下一阵骚动。
三人同时转头看去。
一名灰袍人快步穿过大堂,腰间挂着一块铜牌,脚步急促。他抬头看了眼楼上,又迅速收回目光,推门出去,翻身上马,直奔宫门方向。
燕南泠眼神一紧。
她闭上眼。
梦境瞬间降临。
虚空之中,三行字浮现:
“楚宫将变”
文字一闪而逝。
她睁眼,掌心星纹微微跳动,像被风吹动的火苗。
“得加快了。”她低声说。
林疏月听见了:“什么意思?”
“那个密使。”燕南泠看着她,“他身上的铜符,是内廷直递用的。这种人不会白天跑动,除非有紧急军报或宫变消息。”
顾砚神色一沉:“你是说……”
“楚宫要出事。”她说,“就在最近。”
江浸月手指停在琴弦上:“那我们是躲,还是迎?”
林疏月冷笑:“躲什么?正好趁乱进去查卷宗。宫里一乱,守卫调防,档案房最松。”
顾砚皱眉:“太险。万一他们设的是局呢?”
“就算是局,我也得走一趟。”林疏月盯着燕南泠,“你帮我吗?”
燕南泠没立刻回答。
她想起昨夜那道光柱,想起灵教主最后说的话。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回不了头。
但她也明白,有些事不能一直等。
“我可以帮你查。”她说,“但必须按我的方式来。”
“怎么个方式?”
“先摸清宫里近十日进出记录,找异常调动。”燕南泠说,“再查你父亲入狱前最后见的人是谁。档案房不会只有一份底册,外阁应该还有副录。”
顾砚点头:“我能做机关鸟,飞进去拍图。”
江浸月轻拨琴弦:“我可以混进乐坊,打探消息。”
林疏月看着他们,忽然笑了:“你们一个个的,现在倒是抢着干活了。”
燕南泠没笑。
她看着远处的宫墙,声音很轻:“我不是为了让你开心才答应的。”
“我知道。”林疏月收起笑意,“你是怕错过时机。”
燕南泠没否认。
她低头看了看手。星纹的颜色比昨天深了些,边缘更清晰,像是长进了皮肉里。
她把它藏进袖子。
楼下伙计上来收拾空盘,换了热茶。
江浸月忽然说:“我昨夜梦见琴断了弦。”
林疏月嗤笑:“你整天弹琴,梦里都是弦。”
“不是普通的断。”江浸月看着琴面,“是最后一根,崩得特别响。”
顾砚抬头:“你觉得是预兆?”
“我不知道。”江浸月摩挲着断裂的那根弦,“但我今天重新绕了新的。”
燕南泠听着,没说话。
她知道有些事挡不住。
就像昨夜的光柱,就像此刻掌心的星纹。
该来的总会来。
她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有点烫,咽下去的时候喉咙发热。
林疏月站起身,走到窗边。
“今晚我就动手。”她说,“先潜进外阁,找我爹的案卷。”
“不行。”燕南泠放下杯子,“至少等两天。”
“为什么?”
“因为你一动,他们就会察觉。”燕南泠看着她,“那个密使刚进去,说明宫里已经有动作。我们现在冲进去,就是撞在枪口上。”
顾砚附和:“她说得对。得等风头过去。”
林疏月咬牙:“可万一是大事呢?”
“如果是大事,我们更不能莽撞。”燕南泠声音平稳,“你爹的事拖了这么久,不在乎多等两天。”
林疏月盯着她,半晌,一拳砸在窗框上。
“好。”她咬牙,“我等。”
江浸月轻轻拨了下新换的弦,声音清亮。
“那这两天,我去乐坊走一趟。”他说,“听说楚后最近常听《春江花月夜》。”
燕南泠点头:“去吧,顺便留意有没有陌生面孔出入。”
顾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打开,里面是几枚微型齿轮。
“我修好了机关鸟的眼睛。”他说,“今晚就能试飞。”
燕南泠看着他们三个,忽然觉得肩上的伤没那么疼了。
她拿起茶壶,给每人倒了一杯。
四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一声。
窗外,阳光斜照,街道上人来人往。
楚宫方向,那名灰袍密使的身影早已消失。
但宫墙上守卫多了,巡逻的频率变了。
燕南泠放下杯子,袖子里的手慢慢握紧。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星纹又开始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