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牌丢了。
阿泠站在西角门外的暗巷里,手指从空荡的怀中抽回。她没停下,转身贴着墙根往北走。那里有一条废弃的排水渠,是药庐侍女时她偷偷记下的路。杂草盖住了铁栅,她蹲下,两手扒开藤蔓,露出半尺宽的洞口。
里面又湿又窄,她弯腰钻了进去。
爬行一段后,前方透出微弱光亮。她推开一块松动的石板,翻身上来。这是冷宫后院,荒废多年,屋檐塌了一角。她辨认方向,朝贵妃旧居走去。
萧无痕已经在等她。
他靠在断墙边,玄衣融进夜色,听见动静才抬眼。两人对视一眼,他递过一个布包。她打开,是温离留下的追踪铃残片。她将其中一小块捏碎,洒在地上。片刻后,铃铛无声震动了一下。
有人动过机关。
他们顺着震动方向走,来到一处被野草掩埋的石阶前。石板边缘刻着模糊的星纹,和玉佩上的图案一样。阿泠伸手按住纹路,指尖传来轻微震感。
这下面是活的。
她和萧无痕合力撬开石板,露出向下的阶梯。空气腥冷,夹杂着腐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哭声。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像是从地底渗出来的。
萧无痕走在前面,脚步放得极慢。阶梯两侧墙壁上有抓痕,深浅不一,有的已经发黑。越往下,气味越重。转过一道弯,前方出现一扇木门,半掩着,门框上挂着一条褪色红布。
他停步,抬手示意。
阿泠点头,取出银针别在耳后。她知道这种布局——门后必有牵索,稍碰就会触发机关。她蹲下身,借火折光查看地面。果然,几根细线横在门槛处,连着上方横梁。
萧无痕抽出软剑,轻轻挑起线头。她迅速从旁侧滑入,落地时脚尖点地,没有发出声响。屋里空旷,堆着破木箱和烂草席。哭声更近了,在脚下。
她低头看去。
地板有块活动板,边缘缝隙透出微弱蓝光。她俯身掀开一角,下面是个深坑,隐约可见白骨层层叠压。坑底角落蜷着一个人影,瘦小,披着破布,正微微发抖。
是孩子。
她回头看向萧无痕。他已靠近墙角,发现一个齿轮装置,正缓缓转动。他低声说:“有人远程控制。”
阿泠不再犹豫。她跃下地窖,避开尸骨落脚,慢慢靠近那团身影。孩子听到动静猛地缩紧,喉咙里挤出呜咽。她停下,从药囊取出水囊,轻轻放在地上。
“我不伤你。”她说。
孩子不懂。她又退后半步,解下腰间药囊放在身前。火折光照出银针泛出的淡淡青光。那光芒似乎让孩子放松了些。她看见对方手腕上系着一块墨绿玉佩。
她的心跳快了一拍。
她缓缓从袖中取出自己的那块。两块玉佩形状相同,纹路相对,像能拼在一起。她将它们并列放在掌心,轻轻碰了一下。
微光闪了一下。
孩子忽然抬头,眼睛睁大。她嘴唇干裂,声音沙哑:“你也……见过星渊的梦?”
阿泠盯着她:“你说什么?”
孩子刚要开口,头顶传来咔哒一声。
机关启动了。
木板开始闭合,上方齿轮加速转动。萧无痕跃上边缘,拔出匕首甩手掷出。刀身精准卡进主轴凹槽,齿轮一顿,停止运转。
“只能撑一会儿。”他说。
阿泠一把抱起孩子。她轻得像一把枯枝。她快速检查全身,发现手脚有长期捆绑的勒痕,肩胛处还有旧伤。当她拨开颈后乱发时,一颗鲜红的朱砂痣露了出来。
位置、形状,和楚王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她抱着孩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你是谁?”她问。
孩子靠在她怀里,气息微弱:“他们叫我……星瑶。每月十五,他们会来取血。说要用我的命……开天门……”
话没说完,她昏了过去。
阿泠立刻摸她脉搏。心跳弱但平稳。她将人护在怀里,迅速撤离。萧无痕先跳上来,伸手接应。她把孩子递上去,自己攀住边缘往上拉。
就在她即将翻出时,下方传来一阵震动。
地窖深处响起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机械重新启动。她回头一看,坑底白骨之间浮现出一圈星纹图案,正缓缓旋转。图案中央,一滴血珠从某具骸骨指端渗出,悬而不落。
她来不及多想,用力翻上地面。
三人退到墙角隐蔽处。阿泠解开外衣裹住星瑶,探她鼻息。还好,还在呼吸。她从药囊取出一颗固元丹,碾碎后喂入口中。
萧无痕站在门口警戒。他回头看了一眼昏迷的孩子,忽然说:“我母亲说过,楚王有一女,出生时背有星象,被巫师称为‘天门之钥’。当年产婆连夜被杀,孩子下落不明。”
阿泠抬头:“你是说……”
“她颈后的痣,和传言一致。”
阿泠低头看着怀中的脸。孩子不过十二岁,脸颊凹陷,嘴唇发紫。她想起昨夜残卷浮现的三行字:“血启星门,双玉共鸣;天钥现世,劫数将临。”当时她以为是隐喻,现在看来,全是实指。
双玉,就是她们手中的两块。
天钥,就是这个叫星瑶的女孩。
而所谓的劫数,已经开始。
她握紧玉佩,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星瑶的手背。孩子在睡梦中微微动了一下,手指蜷缩,抓住了她的袖角。
外面传来远处巡更的梆子声。
半个时辰后换岗。如果被人发现他们在这里,解释不清。她必须尽快离开,但不能走正门。冷宫已被监视,刚才的机关启动就是警告。
她看向萧无痕:“有没有其他出口?”
他摇头:“最近的暗渠在百步外,她现在的状态经不起折腾。”
“那就等下一班巡守过来前动手。你引开守卫,我抱着她从西侧花墙翻出去。”
“不行。她需要药,而且很快会发烧。刚才地窖里的血阵已经感应到她离开,不会让她轻易脱身。”
阿泠皱眉:“什么意思?”
萧无痕盯着她:“你没感觉吗?你的玉佩一直在发热。”
她这才察觉。掌心那块墨绿玉佩确实烫得惊人,像是被火烤过。她翻开一看,背面星纹正在缓慢流转,仿佛活物。
与此同时,星瑶的手腕也传来异样。她系着的那半块玉佩,正与阿泠这块遥相呼应,光芒微闪。
这不是巧合。
她们之间有联系。血脉?还是命运?
她突然想到林疏月曾说过一句话:“星渊选人,从不单靠梦境。”
原来如此。
她不是唯一能进入星渊的人。星瑶也是。
只是她被困在地窖,无法醒来。
所以那些梦,才会断断续续出现在阿泠的意识里。那些零碎的画面——黑暗、哭泣、锁链声,全是真的。那是星瑶的记忆,通过玉佩传递到了她这里。
她一直以为是幻觉。
其实是求救。
她低头看着怀中女孩苍白的脸,声音压得很低:“我会带你出去。”
星瑶在梦中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听见了。
萧无痕忽然抬手示意安静。
远处传来脚步声,整齐划一。是巡夜禁军,比平常多了两倍人数。他们手持长戟,步伐稳定,明显是冲着这边来的。
“他们来了。”他说。
阿泠立刻起身,将星瑶背在身后,用外衣裹紧。她摸了摸药囊,还有三支镇痛针。如果遇到阻拦,只能硬闯。
萧无痕抽出软剑,站到她前方:“跟紧我,不要停。”
两人贴着墙根移动。禁军越来越近,火把光照亮了庭院一角。就在此时,星瑶突然在她背上抽搐了一下。
一声低语从她唇边溢出:“十五……快到了……他们会来取血……”
阿泠脚步一顿。
她猛然想起什么。
今天是十四。明天,就是十五。
而每年的这一天,星渊残卷都会在午夜浮现最长的一段文字。上次是七行,再上一次是九行。没人知道为什么,但她记得云七娘说过一句奇怪的话:“月满之时,血脉最盛。”
难道……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前方拐角处已出现火光。
萧无痕一把拉她躲进塌屋。禁军走过,靴底踩在碎石上发出清晰声响。等最后一人过去,他低声说:“不能再拖了。明天这个时候,整个冷宫都会被封死。”
阿泠点头。
她背着星瑶,跟着萧无痕悄悄绕向花墙。墙不高,但爬上去容易暴露。她正准备助跑翻越,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剧烈颤抖。
星瑶睁开眼。
瞳孔漆黑,没有焦距。她直直盯着前方,嘴里吐出几个字:
“他们知道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