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刚停,宫墙内的灯笼晃了下光。燕南泠靠在药房外的廊柱上,指尖压着胸口那块玉佩。裂痕还在,触手时有轻微的刺感,像细针扎进皮肉。她没动,也没说话,只等心跳慢慢稳下来。
萧无痕站在她侧后方,披风未脱,肩头还沾着地宫带出的灰。他看了她一眼,声音压得很低:“你还能走?”
她点头,抬脚往御药房走。
门没锁。进去后第一件事是点亮案前油灯,把《毒经》从柜底取出。书皮旧了,边角磨损,但她知道这本不是寻常医典。云七娘交给她时说过,有些字只能在特定时辰看得见。
她正翻页,外面传来脚步声。
不是巡更,也不是太监常有的拖沓步子。是靴底踩实地面的声音,一队人,步伐一致。
她合上书,放回原位。刚退开两步,门被推开。
楚王走进来,身后跟着四名侍卫。他没穿龙袍,只一身深色常服,袖口绣着暗纹。目光直接落在她脸上,又移向书柜。
“打开。”他说。
一名太监上前撬柜锁。木屑飞起时,燕南泠往前半步:“陛下,这是司药司重地,未经通报擅入,不合规矩。”
楚王不看她:“昨夜皇陵西侧地动,守陵官报说有异光从台基渗出。今晨又有三名药童中毒,症状与‘蚀心散’相似。你说,我该不该来?”
她没答。心里清楚,这两件事都不是巧合。
柜门被砸开。侍卫翻出几瓶药粉、两张药方,最后拿出那本《毒经》。
楚王接过,翻开。纸页沙沙响。他手指停在某一页,抽出一张泛黄纸片——边缘参差,像是从某处撕下,上面写满蝇头小字。
星渊残页。
她瞳孔一缩。
楚王抬起眼:“魏国女医,怎会有我楚国禁术?”
空气一下子绷紧。
她没慌。昨夜地宫的事让她明白,慌没用。她盯着那张残页,忽然发现一点异常——右上角有一道极细的暗线,弯成“S”形,那是魏国边境商路私印的标记,十年前用过一阵,后来被查禁。
她说:“这纸的边纹,是魏楚交界处走私药材时用的记号。陛下若不信,可调户部十年前进出关牒文书核对。那批货里就有从楚国流出的‘断魂草’,当时经手的三个商人,两个死于狱中,一个逃往北境。”
楚王眼神微动。
她继续说:“倒是奇怪,一本被查封的毒经,怎么会藏着十年前的跨境凭证?莫非……有人借楚国之名,行私贩之实?”
话音落,门外传来新的脚步声。
萧无痕上前一步,双手呈上一封密报:“属下刚收到的消息,齐国商队三日前入楚,运的是药材,但夹带了十二箱‘寒髓膏’。这批货登记在楚后名下,由内务府直收,未入太医院册。”
楚王接过,快速扫过内容。脸色沉了下来。
燕南泠看着他。她知道寒髓膏是什么——能压制灵教蛊毒发作的药,但普通人用了会损伤神志。这种东西,不该出现在后宫。
楚王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一声,手指用力一捏。
残页碎成粉末。
灰白的纸屑还没落地,突然在空中凝住。那些粉末自行扭动,排列成一个图案——半圆加一点,形如残月,边缘泛着幽蓝。
灵教血咒。
燕南泠呼吸一滞。
她见过这个符号。在寿宴那天,银针上的纸条里,它出现过一次。那时只有她能看到,因为那是用血墨写的,活人看不见。
但现在,它浮在空中,谁都看得见。
楚王抬头望着那团悬浮的符文,眼神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它缓缓消散。
四周一片死寂。
值守的太监低头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侍卫们手按刀柄,却没人敢上前一步。
燕南泠盯着楚王的脸。她原本以为他是被蒙蔽的君主,最多是对权力贪婪。但现在她意识到,他可能早就知道灵教的存在,甚至默许他们活动。
否则,他不会对血咒毫无反应。
她后退半步,脊背轻轻贴上墙壁。
楚王终于开口:“这书,暂扣。”
她没争。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他补充了一句:“你还是司药司副使,明日照常当值。”
说完,转身就走。
侍卫跟上。门关上前,最后一名太监匆匆退出,不小心碰倒了案边的小药钵。瓷片摔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响。
屋内只剩她和萧无痕。
他走到她身边,声音很轻:“他不是来抓你的。”
她点头。
“他是来确认一件事。”
“确认我有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她低声说。
萧无痕看着她:“你有吗?”
她没回答。而是走回柜前,重新拉开底层抽屉。里面有个暗格,手指按下去,弹出一小块木板。板上刻着几个字——**毒经非毒,惟心所执**
这是云七娘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她摸出随身匕首,插进缝隙,轻轻一撬。木板翻起,下面压着另一张纸。比刚才那张更薄,颜色更深,像是用陈年树皮制成。
纸上只有一个字:**瑶**
她手指一顿。
星瑶。那个被关在冷宫地窖里的私生女。她锁骨上有符咒,和战场上齐军穿的血鳞甲一样。
她记得林疏月说过一句话:“药王谷的蛊,需至亲血脉才能解。”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抬起头,看向窗外。
天快亮了。宫道上传来扫帚划过青石的声音,是早起的杂役开始清理庭院。
她把纸折好,塞进袖中。
“我要去一趟冷宫。”她说。
萧无痕没拦她。只是问:“现在?”
“现在。”
她转身走向门口,手刚碰到门闩,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宫人,也不是侍卫。
是铁环撞地的声音。
有人拖着镣铐在走。
她停下,侧耳听。
那声音从西边来,经过长廊,停在御药房外十步远的地方。
接着,是一声咳嗽。
很轻,但带着湿气,像是肺里积了水。
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断断续续:
“姐姐……你终于……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