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燕南泠坐在案前,手指按在素绢边缘。那两条星纹还摆在桌上,一模一样,连转折的顿笔都分毫不差。她盯着看了很久,最后把纸卷起来塞进柜底。
她端起冷掉的茶喝了一口,喉咙干涩。
影豹趴在门边,耳朵动了一下,没起身。她也没管它,收拾药箱准备去巡营。刚拉开门,外面传来脚步声。
谢玄青来了。
他站在药庐外,手里拿着病录册子,脸色比昨日更沉。见她出来,直接开口:“饮马河上游昨夜有动静。”
她停下动作。
“三名探水兵失踪,河边发现布条,是齐军制式。”他盯着她,“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她摇头。
他嗯了一声,转身要走。
就在他抬脚的瞬间,她忽然说:“他们不会只丢布条。”
谢玄青回头。
“毒会从水里来。”她说,“不是现在,是明天辰时。”
他眉头皱紧:“你凭什么断定?”
她不答,回屋取来一张新纸,铺在桌上。墨迹很快晕开,她画出饮马河走势,标出上游拐弯处、支流汇入口、魏军取水点。然后用红笔圈住一处浅滩。
“这里。”她说,“他们会在这里投毒。药性随水流扩散,一个时辰后污染主渠。中毒的人会腹痛、呕黑血,严重者半日身亡。”
谢玄青看着图,眼神不动:“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推的。”她说。
他冷笑一声,把图纸拿走,临走前撂下一句:“若事不成,这图就是你动摇军心的证据。”
人走了,屋里静下来。
她站在原地没动,影豹走到她脚边,鼻子蹭了蹭她的鞋面。
她低头看它一眼,转身关上门。
夜里她没睡。
躺在床板上,闭着眼,等入梦。脑子里反复过着那三行字——饮马河畔,辰时投毒,水脉逆行。这是她在星渊残卷里看到的,醒来就记住了。她没告诉任何人,也不能说。
她只知道必须赶在毒发前阻止。
第二天一早,她还没出门,就有士兵跑来叫她。
“阿泠姑娘!饮马河出事了!”
她背上药箱就走。
路上听士兵说,辰时刚过,上游漂下一股黑水,几个取水的兄弟喝了当场倒地,肚子像被火烧一样疼,吐出来的全是黑沫。
她赶到河边时,谢玄青已经在了。
他站在岸边,脸色铁青。手下军医查验后确认是“腐肠散”,齐军特制,无色无味,遇水即溶,专毁肠胃。解药难寻,除非提前备好护脏丸。
她蹲下检查病人瞳孔,摸脉搏,又取了一瓶河水样本。
“还有多少人喝了?”她问。
“至少二十个,分散在三个营地。”
她站起身:“立刻封锁水源,改用深井。通知所有部队,未煮沸的水一律不准入口。我回去配解药。”
谢玄青看着她:“你的图上写了解法?”
“没有。”她说,“但我知道怎么压毒性。”
她快步往回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玄青追了上来,把那张图甩到她脸上。
纸飘下来,落在泥地上。
“你怎么知道?”他声音压得很低,“你怎么可能知道?”
她弯腰捡起土,拍了拍灰,抬头看他:“我说过,他们会从水里来。”
“这不是推的。”他盯着她,“没人能算准时辰、地点、毒种。你到底是谁?”
她没回答。
“下次。”他说,“提前三个时辰告诉我。”
她点点头,转身走了。
当天下午,她熬出第一锅解药,黑色浓汤,加了七味药材,其中一味是从影豹常趴的石缝里采来的灰叶草。这草平时有毒,但和苦参炭、地锦草配伍后反而能护胃止血。
她亲自送去前线,看着每个中毒士兵喝下。
第三天早上,所有服药的人都退了热,呕吐停止,命保住了。
军营里开始有人议论。
“她是怎么知道的?”
“那天早上她送来的图,连投毒的位置都标对了。”
“不是人能想出来的……怕是通鬼神。”
这些话传到谢玄青耳朵里。他下令:“谁再提‘鬼神’二字,杖责三十。”
命令下了,话却没停。
只是从明处转到了暗处。
她照旧巡营、换药、记录病情。没人敢当面说什么,但每次她走过,人群都会安静一下。
第四天傍晚,谢玄青又来了。
这次他没带兵,一个人来的。药庐里只有她和影豹。她正在洗药具,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
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新图。
“这是你那张图的副本。”他说,“我已经让人重绘,存入军情密档。编号‘甲字一’。”
她擦手的动作停了一下。
“你不该瞒我。”他说,“但你也没错。”
她看向他。
“我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他说,“但我信结果。”
她放下布巾,走到桌前,打开药柜,取出一个小瓷瓶。
“这是预防腐肠散的护脏丸。”她说,“每日一粒,连服三日。如果齐军再用同样的手段,可以提前防住。”
他接过瓶子,没说话。
“他们还会试。”她说,“一次不成,就会换方式。但水路最方便,也最难防。你们需要在上游设岗,每两个时辰巡查一次。”
谢玄青点头:“已经派了人。”
她嗯了一声,转身去收剩下的药丸。
他站在原地没走。
“你画图的时候。”他忽然问,“有没有想过,万一错了怎么办?”
她背对着他,手停在药罐口。
“我想过。”她说,“所以我画得很细。”
他没再问。
夜深了,她送走谢玄青,关上药庐门。影豹跳上桌子,把头靠在她胳膊上。
她摸了摸它的耳朵,抽出一张新纸,蘸墨写下今晚梦中出现的三行字:
“北岭断道,火油焚车,戌时起烟。”
写完,她吹干墨迹,折好放进贴身衣袋。
窗外月光照进来,落在桌角。
她站起来,把炭笔插回笔筒,却发现笔尖已经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