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的震动没有停。
石门已经完全闭合,外面的声音被隔绝。空气里有股闷味,像是泥土和铁锈混在一起。燕南泠还蹲在地上,手按着灵教圣女的手腕,指节发白。她听见女人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很轻,但带着恨意。
谢玄青站在石门前,背靠墙壁,一只手按在剑柄上。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地上的人。
燕南泠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她刚直起身,就看见那女人猛地抬手,从袖口抽出一根细长的骨哨,塞进嘴里用力一吹。
声音很尖,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四周的石壁开始震颤,缝隙里钻出密密麻麻的虫子。它们通体漆黑,翅膀薄得透明,眼睛是红的,成群结队地扑向空中。
谢玄青立刻拔出匕首,挡在燕南泠身前。他挥刀扫过,虫群被劈开一道口子,可马上又合拢。那些虫子不攻击他,只往燕南泠的方向冲。
她没有动。
她闭上眼,脑子里浮现出昨夜残卷里的字。三行,其中有一句是:“草木有声,虫畏辛夷。”
她睁开眼,右手迅速探入药囊,抓出一把灰白色的粉末。那是辛夷研磨成的粉,原本用来治鼻疾。她扬手将粉末撒向空中。
同时,她取出腰间的镇魂哨,放在唇边,吹出一段低沉的音调。音波撞上粉末,在空中形成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虫群撞上去,像是被烫到一样,纷纷折返,转头扑向吹哨的女人。
女人尖叫起来。虫子落在她脸上、脖子上,咬破皮肤,留下一个个小血点。她扔掉骨哨,双手乱抓,可越抓越多。
燕南泠站稳脚步,看着她。她的声音很平:“你说补天阵已经开始了。”
女人喘着气,嘴角抽搐:“是……它早就启动了。你母亲没能阻止,你也阻止不了。”
“所以你要用这些虫子完成血祭?”
“它们不是虫子。”女人抬起脸,额间的火焰印记正在渗血,“它们是祭品的眼睛。它们会把你的样子传回去,让所有人知道——命定之人,已经出现在地宫。”
燕南泠没说话。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她把药囊重新系好,然后走向石棺。
石棺已经打开,里面只有一件素色长袍和一根银针。她伸手拿起那根针,别回发间。动作很慢,像是在确认什么。
谢玄青走过来,低声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她说,“但补天阵不能继续。”
“怎么停?”
“我不知道。”她摇头,“但我得试试。”
话音刚落,地上那个女人突然大笑。她撑着身体坐起来,虽然脸上全是伤,可眼神亮得吓人。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青铜盒,盒子表面刻着扭曲的符文。
她用力一甩,盒子飞向空中。盖子自动弹开,一股黑雾涌出来。那雾像活的一样,贴着地面蔓延,碰到星纹就缠上去,把原本发青的光染成暗红。
谢玄青反应极快。他冲上前一步,把燕南泠往身后一拉,自己迎着黑雾挡在前面。他穿的软甲上有祖传的星纹,能短暂抵抗邪气。黑雾撞上软甲,发出滋滋的声音,像是水滴落在热铁上。
可这层保护撑不了多久。
黑雾顺着他的右臂往上爬,皮肤开始变色,从手腕到小臂,迅速发黑。他咬牙站着,没有后退。他知道只要他一动,黑雾就会直接扑向燕南泠。
燕南泠扶住他的肩膀。她感觉到他在抖。
“别动。”她说。
她闭上眼,意识沉下去。熟悉的虚空出现,星渊残卷悬浮在眼前。三行新字浮现:
“黑雾蚀体,需以寒髓洗经;解毒之引,当取敌血为媒;施术之时,忌心存怜悯。”
她睁开眼,看向地上那个女人。
女人还在笑,脸上的虫咬处肿得更厉害了,眼睛几乎睁不开。但她仍盯着这边,声音嘶哑:“你救不了他。这是血祭的一部分,每个中毒的人都会成为祭坛的养料。你越救,死得越多。”
燕南泠没理她。她松开扶着谢玄青的手,转身走到石棺边。她把银针从发间取下,插进药囊最底层的一个暗格。那里藏着一小瓶液体,是她在药庐时用七种寒性药材提炼出来的,叫“寒髓”。
她拿出瓶子,拧开盖子。气味很冲,像是冰块化开时的味道。她把液体倒进一个小瓷碗,然后走回谢玄青身边。
“可能会疼。”她说。
他点头。
她一手托住他受伤的右臂,另一只手端起瓷碗,将寒髓缓缓倒在伤口边缘。液体接触黑气的瞬间,冒出一阵白烟。谢玄青闷哼一声,额头冒汗,但他没动。
黑气被逼退了一点,可仍在往深处钻。
燕南泠知道,单靠寒髓不行。她需要媒介。
她抬头看向那个女人。
女人察觉到她的视线,往后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挺直背。“你不敢杀我。”
“我不是要杀你。”燕南泠说,“我是要抽你的血。”
女人愣住。
燕南泠已经走过去。她从腰间抽出匕首,刀刃抵在女人颈侧。女人挣扎,可影豹压着她四肢,动不了。刀锋划开皮肤,血流出来。燕南泠用一只空药瓶接住,等装了小半瓶,才收刀。
她走回来,把血滴进盛着寒髓的瓷碗。两种液体混合后,颜色变成淡青。她用银针蘸了一点,轻轻点在谢玄青手臂的黑气边缘。
这一次,黑气剧烈翻腾,像是被点燃。谢玄青整条手臂都在抖,牙齿咬得咯咯响。燕南泠按住他肩膀,让他别动。
“再忍一下。”
黑气开始收缩,从指尖一点点往回收。皮肤的颜色也在慢慢恢复。
女人在地上大声喊:“你根本不懂!血祭不需要完成仪式,只要有人死在这里,阵法就会吸收怨念继续运转!你以为你在救人?你是在喂它!”
燕南泠低头看着碗里剩下的药液。她没说话,只是把银针重新蘸了一次,继续施术。
谢玄青的呼吸渐渐平稳。黑气退到了手腕以下。
她终于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女人突然停止叫喊。她仰头盯着穹顶,嘴唇微微张开,像是在听什么。然后,她笑了,笑得很彻底,连眼角都皱了起来。
“你晚了。”她说。
“什么晚了?”
“补天阵已经找到了新的锚点。”她慢慢转头,看着燕南泠,“它不再依赖地宫。它现在……在边境的万人坑里。”
燕南泠抬头。
“你说什么?”
“你们魏国杀了多少俘虏?齐军、楚军、流民……堆在一起,烧都烧不完。那些骨头,那些血,那些没咽气就被埋进去的人……他们的恨,就是最好的祭品。”
她喘了口气,声音变得兴奋:“血祭计划从来就没停过。它只是换了地方。而你——”她指着燕南泠,“你现在救一个人,就会让更多人死。因为阵法会吸走得更快。”
燕南泠的手停在半空。
她看着谢玄青手臂上最后一丝黑气消散,然后缓缓抬起头。
“你说你是圣女。”
“我是。”
“那你应该知道一件事。”
“什么?”
“医生治病,从来不管病人是不是坏人。”她把银针收回药囊,端起剩下的药液,“我只知道,有人中毒,我就得解。”
她走到女人面前,蹲下。
女人往后缩,但逃不掉。
燕南泠一手抓住她肩膀,另一只手将药液泼在她脸上。女人惨叫,皮肤冒烟,可那黑气真的在退。
“你干什么!”她吼。
“给你解毒。”燕南泠说,“你体内的蛊虫快控制不住你了。如果你死了,血祭反而会失控。”
“我不需要你救!”
“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那些被埋的人想。”燕南泠盯着她,“他们不是祭品。他们是人。和你一样,会痛,会怕,会想活着。”
女人瞪着她,嘴唇发抖。
燕南泠站起来,回头看向谢玄青。
“我们得离开这里。”
“怎么出去?石门封死了。”
“残卷给过路线。”她说,“左三步,右七步,俯身拾光。”
谢玄青皱眉:“可那是假的。那是倒计时。”
“我知道。”她点头,“但现在不一样了。补天阵换了锚点,地宫的规则也变了。原来的逃生路线可能已经成了真路。”
他看着她:“你确定?”
“不确定。”她说,“但我们现在不出去,就永远出不去。”
她往前走,走到石棺旁边。按照记忆中的方向,迈出左脚三步,再右脚七步。最后弯腰,伸手去够地面某处。
指尖触到一块略微凸起的石头。
她用力一按。
地面震动了一下。接着,石棺后的墙壁缓缓裂开一道缝,透出微弱的光。
谢玄青扶着墙站起来,跟上一步。
“你总是这样。”他说。
“哪样?”
“明明怕得要死,还非要说‘我们得试试’。”
她回头看了一眼。
“因为不试,就真的没希望了。”
她正要迈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响。
是那个女人,她挣脱了影豹的压制,爬到了青铜盒旁边。她一只手抓着盒子,另一只手举起沾血的指尖,往额间印记狠狠一抹。
血顺着她的眉心流下来,滴进盒中。
盒子里的黑雾再次涌出,比之前更浓。它不扩散,而是凝聚成一条线,直冲天花板。整座地宫的星纹全部亮起,颜色由青转红。
燕南泠猛地回头。
女人仰着头,声音颤抖却清晰:“血祭——重启。”
她睁开眼,瞳孔已经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