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砸在碎石上。
燕南泠从坡底爬起,膝盖擦过尖石,火辣辣地疼。她低头看手,掌心被划开一道口子,血混着雨水往下淌。刚才那一跃像是穿过一层水幕,身体被拉扯过窄道,落地时差点摔断骨头。
远处城墙轮廓清晰,城门匾额被闪电照亮一瞬——魏都。
她喘了口气,抬脚往前走。
雨越下越大,街面没人,只有巡逻兵每隔半刻钟走过一次。她贴着墙根移动,衣服湿透,药囊沉得压肩。记得七娘提过西门有家老店能避雨,说是旧识留下的落脚点,可那人早死了,店还在不在不好说。
转过两条巷,灯笼出现在前方。
“悦来客栈”四个字歪在门楣上,红漆剥落,灯罩裂了缝,光晕忽明忽暗。
她推门进去。
门轴吱呀响了一声。
掌柜坐在柜台后,抬头看她。三十多岁,脸上堆笑,手指抠着指甲缝,那里有干结的泥痕。他站起身:“姑娘落难了?有空房。”
伙计从后堂出来,两人一左一右站着,袖口鼓起一块,不像藏了布巾。
燕南泠没说话,只把药囊紧了紧。
“住一晚,天亮就走。”她说。
掌柜点头哈腰:“放心,干净热水都有。”
她跟着伙计上楼。木梯踩上去不响,说明常修。房间小,床靠墙,桌上摆着一碗热汤,一碟咸菜,冒着气。油灯放在床头,铜铃倒挂在钩上,铃舌朝下。
她看了眼,没动声色。
伙计退出去,关门时停了一下,似乎回头看了眼门缝。
她坐到桌边,端起汤碗闻了闻。香味浓,但太匀,不像食材自然出味。她抽出银针,插进汤里。拔出来时针尖发乌。
有毒。
她不动声色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借起身脱衣的动作吐进袖袋。又倒了杯水漱口,假装咽下。躺上床时吹灭灯,闭眼不动。
半个时辰过去。
门外脚步极轻,门缝透进一线黑影。门开了。
伙计进来,手上拎着麻袋。他走到床前蹲下,伸手探她鼻息。呼吸绵长,像是睡死。
他扯过绳索,三两下绑住她手腕脚踝,扛起来就走。
下楼比上楼快。她任由晃荡,袖中银针悄悄刺进掌心。痛感让她脑子清醒。
后院有块活板门,掀开后是向下的石阶。空气闷臭,混着铁锈和腐肉味。
地窖不大,四壁土墙,角落叠着几具尸体,都蒙着脸,身上衣物被扒光。她被扔在地上,离尸堆不到两步。
伙计检查绳结,低声说:“一个时辰后收尾。”
门关上,锁扣落下。
她立刻睁眼。
翻身侧卧,背对门口,右手蹭着短匕柄。谢玄青给的这把刀贴身带着,刃短而利,正好藏在袖下。她慢慢抽出来,用牙咬住刀鞘,一点一点割腕上绳索。
布条松开时,她屏住呼吸。
刚把刀收回,脚下地砖忽然下沉半寸。
咔哒。
头顶横梁传来机括声。
她滚向左边,同时听见破空声。铁箭钉入右边墙面,位置正好是她心脏原先所在。第二轮箭接踵而至,她扑向尸堆,翻进缝隙里。
箭射完了。
墙上插满弩矢,排列整齐,间隔一致。她盯着那些箭尾,忽然明白过来。
残卷里的提示浮现脑海:“梁上悬弩需以烛火偏移角度引开”。
如果她刚才没躲,而是把油灯挪动几分,让光线斜照进窗缝,或许机关就不会触发。这些箭不是乱射,是测试反应的。
这不是普通黑店。
是冲她来的。
她摸出手腕上的血痕,又看向尸堆。最近那具尸体腰间露出半块玉牌,她伸手拽出。
玉牌正面刻着一个“灵”字,笔画细密,像是教内信物。
她握紧牌子,心跳加快。
他们知道她会来。
星钥开启的裂隙,把她送到了灵教设好的局里。这个客栈是陷阱,饭菜、房间、连那盏油灯的位置都是算准的。他们要试她是不是真的“命定之人”,能不能破解机关,能不能活下来。
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不止一人。
她缩回尸堆深处,把玉牌塞进内衣夹层,短匕横在腿上。门锁响动,接着是铁棍撬板的声音。
门开了。
掌柜和两个伙计站在上面,手里拿着刀和绳套。
“看看死透没有。”掌柜说。
一人跳下来,走进尸堆。他弯腰翻动尸体,发现她不见了,愣了一下。
“跑了?”
话音未落,另一人突然喊:“脚印!往那边去了!”
两人追向角落暗道。
掌柜留在原地,皱眉查看地面。他走到墙边,盯着那些弩箭看了几秒,然后抬头看梁上机关。
“不对。”他低声说,“她不该躲开第一波箭。”
他转身要走,却在经过尸堆时停下。
地上有抹血迹,从她倒下的位置延伸到藏身处,很淡,几乎看不见。他蹲下,指尖沾了点,凑到鼻前闻。
血腥味里混着药香。
是他熟悉的那种止血粉的味道。
他猛地抬头,望向尸堆。
燕南泠正从尸体背后缓缓抽出短匕,刀尖对准他的后颈。
他没听见她移动。
她也没发出声音。
她只是盯着他,等他回头。
他慢慢转过身,脸上没了笑意。
“你们想试我。”她说,“现在结果出来了。”
他张嘴要喊。
她扑上去,刀柄砸在他太阳穴上。
男人软倒。
外面脚步声折返。
“掌柜?”
她迅速拖过尸体盖住他,自己钻进尸堆底层,把短匕藏进袖管。刚藏好,两个伙计就跳了下来。
“人呢?”一人问。
另一人踢了踢尸体:“全在这,没少。”
“不可能!她明明——”
“许是机关杀了,血流进砖缝了。”
“可血迹通向那边……”
“别疑神疑鬼。按计划,半个时辰后填石灰。”
两人不再多说,开始收拾工具。
她躺在尸堆底下,听着他们的动作,手指抠进泥土。
时间一点点过去。
她知道不能一直躲。
必须出去。
但她也清楚,这一关她过了。
灵教在测她的能力,而她活下来了。
这意味着接下来他们会换方式对付她。
不会再用这种明面陷阱。
她慢慢摸出那枚玉牌,指腹擦过“灵”字边缘。
外面风声渐弱,雨停了。
地窖门再次打开时,是一阵急促的脚步。
火光照亮台阶。
有人站在上面,声音清亮:
“官府查案,所有人不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