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熄灭后,地窖的空气沉了下来。
燕南泠跟着温离走出后门,两名女捕快抬着尸首从身边经过。她低头看了看掌心,药粉结成薄痂,裂开一道细口。温离走在前头,脚步利落,腰间铜铃一晃一晃,发出轻响。
衙门刑房亮着灯。
门推开时,一股陈旧纸卷和干草药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墙上挂着几幅人体经络图,桌上堆着卷宗,角落一张长案铺着白布,底下露出半截脚踝。
温离走到桌前,甩出一份卷宗,拍在桌面。
“七日三起命案。”她声音不高,“死者都是喉骨碎裂,掌心刻‘煞’字。”
燕南泠走过去,翻开卷宗。第一具尸体是城西铁匠,三十岁,死于五日前子时;第二具是东市米商,四十二岁,死于三日前寅时;第三具是私塾先生,二十八岁,昨夜丑时被发现横尸巷口。三人身份不同,住处不同,但死状一致——喉部凹陷,像是被某种钝器精准压断,而掌心那道“煞”字,深浅均匀,边缘无撕裂,应是死后所刻。
她合上卷宗,指尖停在封皮上。
这手法太熟了。
不是泄愤杀人,也不是劫财害命,更像是……在传递什么。
她闭了闭眼,意识沉入星渊残卷。虚空浮现三行字:“煞字为逆血咒,需以死者生辰推凶时。”文字一闪即逝。她睁开眼,提笔将这句话记在袖中手札上。
这时,门被推开。
仵作走进来,手里捧着验报。他鬓角发白,指甲缝里有洗不净的暗痕,袖口沾着一丝淡香。燕南泠认得那味道,楚地夜合花烧尽后的灰味,常用于掩盖血腥气。
“头儿。”仵作声音低哑,“第三具尸首查清了。此人是寅时出生,按命理推算,凶时应在今日子时三刻。”
话没说完,窗外一声锐响。
一柄短刀破窗而入,钉进案桌中央,震得卷宗跳起。刀身上缠着纸条,写着“再查必死”。
烛火猛地晃了一下。
屋内几个文书往后退,仵作也顿住脚。温离却笑了,她一步上前,拔出双刀,跃上窗台扫了一圈,又跳回来。
“怕了?”她看着燕南泠,嘴角扬起。
燕南泠没动。她从袖中取出谢玄青给的短匕,轻轻放在桌上,刀刃压住那张纸条,正卡在“死”字上。
“你可知,”她说,“死人也会说话。”
温离盯着她看了两息,收刀入鞘。
“那就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她转身对仵作,“把三具尸首搬进来,重新验。”
仵作点头,刚要走,燕南泠忽然开口。
“等等。”
她走到桌前,俯身看那柄飞刀。刀柄缠着细麻绳,绕法紧密,打的是死结。这种绑法她在齐国边境见过,是弓弩手固定箭杆用的,防滑又不易松脱。
她没说破,只记下这一处。
尸体很快被抬进刑房,一字排开。温离亲自守在门口,不准无关人进出。燕南泠戴上薄手套,先看第一具铁匠的手掌。那“煞”字刻得极深,几乎见骨,但边缘整齐,像是用特制小刀一笔划成。她又摸了摸他喉部,断裂处呈菱形凹陷,两侧对称,不像是拳脚所致。
“不像外力击打。”她说。
温离站在旁边,“像什么?”
“像某种机关。”
“机关?”
“嗯。能精准控制力度和角度的东西。”
她转向第二具米商的尸体,翻看他手掌。同样一道“煞”字,位置、深浅与第一具几乎一致。但有一点不同——他的指甲缝里有细小木屑,掌心还残留一点油渍。
她凑近闻了闻。
不是灯油,也不是食用油,更像是一种润滑脂,常用于转动齿轮或滑轴。
她起身,走到墙边取下一张纸,快速画出一个结构图:一个弧形压板连接弹簧装置,下方设触发机关,人一旦触碰特定位置,压板瞬间落下,直击咽喉。
“如果凶手用的是这个,”她指着图,“就能解释为什么三次杀人手法完全一样。”
温离走近看,“你是说,有人做了个杀人工具,专门用来杀这些人?”
“不止。”燕南泠看向第三具尸体,“你看他们出生时辰。”
“铁匠是卯时,米商是巳时,私塾先生是寅时。”
“三个时辰都属阳。”
“所以?”
“逆血咒需以阳时生人为祭。”
温离眼神变了。
“你是说,这不是普通命案,是某种仪式?”
“目前只能确定,‘煞’字是咒印,而死亡时间与生辰有关联。”
仵作在一旁低声说:“第三位死者,体内查出微量迷药残渣,和悦来客栈那批尸体体内的成分一样。”
燕南泠抬头,“两种药是不是同一种来源?”
“配比不同,但主料相同,都是曼陀叶加蝉蜕。”
她记下这一点。
同一伙人,用了同样的药,先抓人试验机关,再挑特定时辰的人下手杀人,还在掌心刻咒。
目的呢?
她看向桌上那柄飞刀。
对方知道她们在查,也知道她们已经接近真相,所以才用这种方式警告。
但她不怕。
她拿起短匕,走到第三具尸体旁,掀开他右手衣袖。皮肤完好,没有烙印。再看另两人,也没有。
悦来客栈的尸体有编号烙印,这三具没有。
说明他们不是被抓来的逃犯,而是被选中的目标。
“这三人,”她问温离,“最近有没有共同接触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
温离摇头,“正在查户籍和出入记录,还没报上来。”
“那就等。”
她坐回桌前,翻开卷宗,重新一条条看。
半个时辰后,一名女捕快匆匆进门,递上一份名册。
“头儿,查到了。这三人死前两天,都去过城南一家医馆抓药。”
“哪家?”
“济世堂。”
燕南泠抬头。
这个名字她听过。云七娘早年在魏都设过一间药铺,就叫济世堂,后来关门了。
她翻开名册,看到三人抓的药都含一味“青藤根”,而这种药,正是曼陀叶的辅引药,能增强药效。
也就是说,他们体内的迷药,可能就是通过这些药方悄悄下的。
凶手提前给他们吃药,等发作时再动手杀人。
她合上名册,对温离说:“去趟济世堂。”
“现在?”
“现在。”
温离点头,招呼手下备马。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刑房。
飞刀还钉在桌上,短匕压着纸条。
她伸手,把刀拔下来,扔进角落的铁桶里。
“让他们知道,”她说,“我们没停。”
燕南泠最后看了一眼三具尸体。
他们的嘴都闭得很紧,像是死前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她转身走出门。
夜风刮过檐角,那只挂在屋梁上的铜铃轻轻晃了一下,铃舌朝下,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