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洞口灌进来,吹得火折子忽明忽暗。门缝里的光晃了一下,又归于沉寂。
燕南泠没动,手指还搭在石阶边缘。她听见身后三个人的呼吸声,一个比一个稳。
林疏月刀尖抵地,轻轻划了道痕。顾砚把铜哨收回匣中,动作很轻。江浸月琴匣背带勒进肩头,他没去松。
四人站了片刻,谁也没说话。
然后燕南泠转身,走下台阶。
没人问为什么。三人跟着她上来,踩过湿泥,穿过塌了一半的后院,推开义庄腐朽的大门。
天边刚泛白,远处村舍有炊烟升起。他们一路无言,走到镇上唯一一家酒楼前。门板刚卸,小二打着哈欠迎出来,看见四人模样吓了一跳——衣角沾泥,脸上带灰,一个背着药囊,一个挎着刀,一个抱着琴匣,一个提着工具箱。
“要间雅座。”燕南泠说。
小二点头哈脑带路。四人上了二楼,临窗坐下。窗外是条窄街,早市还没开张。
林疏月甩了甩袖子,把骰子扔在桌上。青玉色的骰子转了几圈,停住时都是三点。
“天定三数。”她笑,“正合我辈。”
顾砚没应声,抽出一根银针,在酒杯边缘蘸了酒水。他低头,在木桌上划出四道短痕,每道间距相等,像某种阵图的起笔。
江浸月解开琴匣,把玉琴横放在膝上。他没弹,只用指尖按了按弦轴,发出一声闷响。楼下喧哗顿时弱了几分。
燕南泠解下腰间药囊,倒出四粒深褐色药丸,分别放进四人酒杯里。药丸遇酒即化,散出一股苦中带甘的气息。
“安神的。”她说。
四人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液滑入喉咙,暖意从胸口散开。林疏月放下杯子,忽然开口:“拜把子吧。”
顾砚抬眼。
江浸月笑了:“你倒是干脆。”
“不是图热闹。”林疏月盯着他,“是信得过。昨夜地下那阵,换别人早乱了手脚。你们没退。”
顾砚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刀刃不长,磨得极薄。他割破左手食指,血珠滚出来,在桌面上点了四下。
江浸月也割了手指,血滴落在顾砚画的四道痕上。林疏月跟着做了。最后轮到燕南泠。
她看着指尖渗出的血,忽然闭了下眼。
意识沉下去,三行字浮现:
四人命格相连,气运互通
共进则昌,离散则危
星渊将启,此盟为钥
字迹一闪即逝。
她睁眼,割破手指,血落在最后一处。
四滴血连成一线,被桌面吸了进去。
顾砚从工具匣底层取出一个乌木盒子,推到燕南泠面前。盒子表面没有纹饰,只有一圈细密的齿轮嵌在边缘。
“机关盒。”他说,“能藏东西,也能防身。钥匙在我这,但开启方式只有你能解。”
燕南泠接过盒子,指尖触到齿轮,微微一顿。她抬头看他:“你不怕我拿去卖了?”
“怕。”顾砚说,“但我更怕昨夜那种阵法再出现,而没人看得懂机关眼。”
江浸月拍了下琴身:“我这儿也有。”
他从琴腹夹层抽出一张薄纸,铺在桌上。纸上是工整的谱线,墨迹未干。
“琴谱。”他说,“不是普通曲子。音律可扰魂,也可引路。你在梦里看到的东西,说不定我能用琴音帮你留住。”
林疏月没说话,解下腰间一块玉佩。玉是月白色,雕成箫形,穿在红绳上。她把玉佩放在燕南泠手心。
“药王谷信物。”她说,“以后去楚地,亮这个,没人敢拦你。”
燕南泠看着掌心的东西,慢慢收拢手指。
她取下身上最后一个药囊,是平日随身带的那只,靛青布面,边角有些磨损。她打开,倒出几味药材,只剩一层薄粉底。
“这是我用的第一只药囊。”她说,“里面剩下的药粉,是我醒来那天采的草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它救了我。”
她把药囊递向三人。
林疏月先接过去,翻看了一会儿,塞进自己袖中。顾砚伸手接过,仔细看了看缝线,放进工具匣底层。江浸月最后拿过,闻了下内袋,笑着放进琴谱旁边。
“收好了。”他说,“回头我给它题个字。”
四人重新落座。
窗外天色渐亮,街上有了人声。小二送上来一壶新茶,战战兢兢放好就退下了。
林疏月给自己倒酒,举杯:“敬命硬的。”
顾砚端杯,碰了一下。
江浸月笑着跟进。
燕南泠举起酒杯,目光扫过三人侧脸。林疏月眼角带笑,顾砚眉心微松,江浸月指尖还在敲琴边。
她低声说:“此生,有你们足矣。”
话音落下,楼下传来脚步声。
不是寻常客人。靴底厚重,步伐整齐,像是列队行走。
四人同时转头看向楼梯口。
第一双脚踏上来,黑色靴筒,绑至小腿,鞋尖带铁扣。
接着是第二双、第三双。
一共七人,穿的是齐国巡城卫的服制,但腰间佩的不是制式刀,而是弯钩短刃。领头那人抬头,脸上有道疤,从额角划到嘴角。
他看见楼上四人,脚步不停,直直走上来。
“几位昨夜去过义庄?”他问。
没人答话。
他站在梯口,目光扫过桌上的空杯、带血的桌面、敞开的琴匣和工具箱。
“老槐义庄今早发现地洞被人打开。”他说,“守尸人死了,脖子上有琴弦勒痕。”
江浸月手指一动。
“还有。”那人继续说,“土里挖出半块铜管,刻着机关匠标记。”他看向顾砚,“是你师门的东西。”
顾砚没动。
“另外。”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展开。是半截袖角,靛青色,边缘绣着细密的药纹。
“这布,”他盯着燕南泠,“是在地洞口捡的。”
燕南泠低头看自己袖口。
那里少了一小块布料,边缘参差,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扯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