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庙门外的马蹄声不再靠近,也不曾退去。燕南泠的手指还按在药囊上,指尖能感觉到那张焦黑符纸的粗糙边缘。她没有动,眼睛盯着破门,耳朵听着外面的寂静。
林疏月坐回门边,刀没放下。顾砚靠在北墙下,手摸到了机关盒的卡扣。江浸月的琴弦微微震了一下,像是风吹过,又像他自己拨动了一瞬。
然后,门开了。
不是被撞开,也不是被风吹开。那根横着的断梁自己滑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门外站着一个人。
血红长袍,面覆黑纱,双目泛红。她走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让地面微颤。火折子不知何时重新亮起,照出她手中提着的一盏灯——灯芯是暗红色的,光却不热。
“燕南泠。”她的声音不高,却直接落在每个人的耳中,“你逃不掉。”
燕南泠站起身。她没有拔匕首,也没有抽银针,只是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让她离对方近了些,也看清了那双眼睛——不是染色,是真的红,像血浸透了瞳孔。
她开口:“你中毒了。”
对方的脚步顿住。
燕南泠继续说:“脉息乱,呼吸短,左肩比右肩低半寸。你在忍痛。这不是武功反噬,是蛊毒入体,压制了你的动作。”她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我能解。”
空气静了一瞬。
“你说什么?”林疏月猛地抬头,看着燕南泠。
顾砚的手从机关盒上移开,盯住那个红衣女人。江浸月的手指压住了琴弦,不让它再响。
红衣女人站在原地,没动。但她抬起一只手,慢慢揭下了脸上的黑纱。
烛光晃了一下。
露出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眉骨的弧度,鼻梁的走势,唇角的线条——和燕南泠像得惊人。不只是相似,是那种从小一起长大才会有的共通痕迹。
林疏月站起来,刀尖指向空中:“你们……”
她没说完。
燕南泠已经迈出了第二步。她走到离对方只有三步的地方停下,右手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捏在指尖。
“血蛊。”她说,“我刚在梦里看到解法。以血引血,逆流而解。你要不要试?”
红衣女人看着她,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她没说话,只是肩膀轻轻抖了一下。
燕南泠把银针递出去:“把手给我。”
“别信他们给你的梦。”女人忽然开口,声音沙哑,“那些字,不是为你写的。”
她后退一步,转身走向门口。风从破庙顶灌下来,吹动她的红袍,像一团熄灭前的火。
燕南泠没追。她站在原地,手里还举着那枚银针。直到女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她才缓缓收回手。
林疏月冲到门口,探头往外看。外面空无一人,连马都没留下一匹。她回头看向燕南泠:“她是谁?”
燕南泠摇头。
顾砚从地上捡起一块碎布,是刚才女人掉落的衣角。他翻过来一看,背面用金线绣了一个符号——三道弯线环绕一点红,像是某种印记。
“这是灵教圣女的标记。”他说,“只有教主直系才能佩戴。”
江浸月终于开口:“她叫你名字时,用了本名。不是‘命定之人’,也不是‘医者’。她知道你是谁。”
燕南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银针还在指尖,针尖朝下。她忽然想起昨晚的梦。
黑暗中,三行字浮现:“血蛊噬心·以血引血·逆流可解。”当时她记住了,以为是为了将来救人准备的信息。现在想来,那三个句子出现得太准,太及时。
她抬头看向庙顶那个破洞。夜色正浓,星星看不见几颗。
“她体内有东西在控制她。”燕南泠说,“不是简单的毒,是活的。会吸她的血,也会模仿她的意识。但她刚才揭下面具,是清醒的决定。”
“你怎么知道?”林疏月问。
“因为她说了那句话。”燕南泠握紧银针,“‘别信他们给你的梦’——她在警告我。”
顾砚皱眉:“你是说,残卷里的内容有问题?”
“我不知道。”燕南泠摇头,“但我梦见的内容,每次都和现实有关。这次刚好是血蛊解法,而她恰好中了血蛊。太巧了。”
江浸月轻拨琴弦,一个音落下:“也许不是巧合。也许是你能看见,因为她也在看。”
“什么意思?”
“同源的东西,会互相感应。”江浸月看着她,“你和她,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
没人再说话。
燕南泠把银针收回袖中,蹲下身,打开药囊。她翻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点粉末闻了闻,又放回去。这是她自制的镇定散,能压住心悸。但她现在不需要这个。
她需要记住刚才那张脸。
不是因为震惊,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那张脸上,有一道和她一模一样的细疤——在左眉骨上方,形状像一道闪电。那是采药时被灵兽抓伤的。原主留下的伤,现代医学无法解释为何如此精准重合。
而现在,另一个中了蛊毒、效忠敌对势力的女人,也有同样的疤。
林疏月走回来,在她面前蹲下:“你不打算追?”
“她会再来。”燕南泠说,“她特意现身,不是为了抓我,是为了让我看见她。她想让我知道她是谁。”
“可她否认了相认。”林疏月说,“她说她是傀儡。”
“正因为否认,才说明她在挣扎。”燕南泠抬头,“如果她真的完全被控制,就不会特意提醒我‘别信梦’。那是她在求救。”
顾砚忽然站起身:“如果她们真是姐妹,那你现在的处境就更危险了。灵教会利用这一点设局。”
“我知道。”燕南泠站了起来,“所以我不能离开这里。她走了,但她还会回来。我要等她。”
“在这座破庙?”江浸月问。
“就在这里。”燕南泠走到东墙根坐下,背靠着断壁,“这里有火,有门,有顶。她能找到我,我也能防住别人。”
林疏月看了看她,把刀插进地面,坐在门边。顾砚检查了一遍机关盒,将一枚铜哨放在身边。江浸月调整了坐姿,玉琴横在腿上,手指搭在弦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外面没有动静。风小了。庙内只剩下呼吸声。
燕南泠闭上眼,试图再次进入梦境。但她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那张脸,那双红眼,还有那句低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睁开眼。
庙门口的地面上,有一点湿痕。
她不动声色,慢慢把手伸向药囊。
那湿痕在扩大。像是有什么液体从门外渗进来,缓慢地流向庙内中央。颜色很淡,几乎看不出,但在火光下泛着微弱的油光。
她轻轻碰了下林疏月的小腿。
林疏月立刻警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地面。
顾砚也看到了。他从工具包里取出一根细管,贴地一吸,凑到鼻前闻了闻。
“不是水。”他低声说,“是血混合了药汁。有人在外面画阵。”
江浸月的手指移到琴弦高处。
燕南泠站起身,走到门边。她透过门缝往外看。黑夜依旧,但空气中多了一丝腥甜味。
她退回几步,对三人点头:“她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
这一次,不是一个人。
是两双脚,同时踏在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