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过午，楚宫外的石阶上落着几片枯叶。
燕南泠走在前头，脚步不快，也没停。林疏月跟在她左侧半步，手按在刀柄上，眼神扫过宫门两侧的暗影。顾砚和江浸月一前一后，装作寻常访客的模样，衣角沾了点路上的尘土。
他们没走偏门，也没翻墙。
正门守卫比往日多了一倍，腰佩短刃的暗卫来回巡行，靴底踩在青砖上没有声音。
一行人走到宫门前五步，被拦下。
四名暗卫从两侧包夹而来，动作整齐，手中兵器未出，但站位已封住退路。其中一人抬手，掌心朝前，示意止步。
燕南泠停下。
她没说话，也没动。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平视前方。
风从宫墙内吹出来，带着一股冷意。
她闭了一下眼。
梦境瞬间降临。
虚空里浮出三行字：
“此人可信”
字迹一闪即逝。
她睁眼，视线落在迎面走来的那道身影上。
玄衣，束发，腰间软剑刻着“无痕”二字。他走过来的时候，四周的暗卫同时低头，像是影子遇到了光。
燕南泠认得这张脸。
前夜在冷宫外围，她曾见过他一次。当时他站在屋檐下，背对着月光，只留下一个轮廓。可那双眼，太静，像深井，看一眼就忘不掉。
现在他站在她面前，距离不到三步。
他目光扫过四人，最后停在她脸上。
那一瞬，他的眼神变了。不是敌意，也不是怀疑，而是一种极短的停顿，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他开口，声音低：“魏国人？”
“是。”燕南泠答。
“进楚宫做什么？”
“查案。”
周围暗卫微微骚动。有人握紧了刀柄。
那人却没动怒。他盯着她，看了很久。
阳光照在他脸上，眉骨下的阴影很重。他的呼吸很轻，几乎听不见。
燕南泠没避开视线。她站得直，肩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她没去碰。
他知道她在等。
他也知道，她说的是真话。
片刻后，他转身。
“跟我来。”
四个字落下，四周的暗卫立刻让开一条路。
林疏月看了燕南泠一眼，眼神里有疑问。燕南泠没回应，只抬脚跟上。
一行人穿过宫门长廊，脚下是打磨过的石板，脚步声被吸得干干净净。两侧的暗卫见到领头的人，纷纷低头行礼。没人说话，也没人敢抬头多看。
这人不像官，也不像将。
但他走过的地方，连空气都安静下来。
走了约莫一刻钟，他们被带到一座偏殿前。殿门紧闭，门环是铜制的，有些旧了。
他站在门前，没推门，也没回头。
“此殿暂由你们使用。”他说，“任何人不得阻拦。”
声音不高，却像铁钉扎进木头。
四周的暗卫齐声应命，低头退开。
他这才侧身，看了燕南泠一眼。
那眼神依旧冷，可她看得出，里面多了点别的东西。不是善意，也不是认同，而是一种……确认。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某个答案。
然后他走了。
背影笔直，消失在回廊尽头，像一滴水融进黑夜。
直到他的脚步彻底听不见，林疏月才低声开口：“你认识他？”
“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敢往前站？”
燕南泠没答。她看着那扇铜环门，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掌心。
星纹还在跳，热度没散。
她刚才说的不是全部真相。
她不仅靠残卷的提示，还靠另一种感觉——当他看向她的时候，她体内的血脉有一丝震动，像是被唤醒了什么。
那种感觉，她只在觉醒命定之力时有过一次。
“开门吧。”她说。
顾砚上前，握住门环一转，门开了。
殿内陈设简单，几张木桌，几排书架，墙上挂着一幅楚国山川图。角落里有张矮柜，锁着。
江浸月走进去，手指拂过书架：“这是外阁副录存放处，一般案子卷宗都会留一份在这里。”
“我爹的呢？”林疏月问。
“查编号。”顾砚已经走到桌边，翻开登记簿，“入狱时间是三年前七月，罪名是私通外敌。”
燕南泠没动。她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回廊。
空的。
可她知道，那个人还没走远。
她能感觉到。
就像星渊残卷不会骗她一样，这种直觉也不会。
“阿泠？”林疏月叫她。
她收回目光，走进殿内，顺手关上门。
“先找卷宗。”她说，“但别翻得太急。”
“为什么？”
“因为有人在等我们犯错。”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是暗卫那种无声的步伐，而是普通的行走声，由远及近。
三人同时警觉。
燕南泠没动。她盯着门缝下的光影。
脚步停在门外。
接着，一张纸条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
白纸，折成细条。
顾砚蹲下捡起，打开。
上面只有两个字：
“速查。”
墨迹很新，字迹凌厉，像是用剑尖划出来的。
林疏月皱眉：“谁送的？”
没人回答。
外面的脚步已经走远了。
江浸月盯着那张纸条：“这字……有点像刚才那个首领的笔迹。”
燕南泠接过纸条，指尖摩挲着边缘。
她没说话。
但她把纸条收进了袖子里。
“分头找。”她说，“顾砚查档案编号，江浸月看乐坊出入记录，林疏月翻刑狱卷宗。”
“你呢？”
“我在门口守着。”
她走到门边，靠着墙站定。
手又伸进袖子，摸了摸掌心。
星纹的温度比刚才高了些。
她闭上眼，想再进一次残卷。
可这次，梦没来。
她睁开眼，看着门缝外的地面。
一道影子忽然掠过。
不是人的，是鸟的。
一只黑羽飞鸟从屋顶掠过，翅膀拍打的声音很轻。
她猛地抬头。
就在那一瞬，她看见回廊尽头的柱子后，有一双眼睛。
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她没喊，也没动。
只是抬起手，在门框上轻轻敲了两下。
那双眼睛消失了。
她收回手，靠回墙上。
心跳很稳。
但她知道，那个人一直在。
从他们踏入楚宫的第一步起，就没离开过。
“找到了！”林疏月突然出声。
燕南泠转身。
她手里拿着一份卷宗，封皮上写着“林承远”三个字。
“我爹的名字。”林疏月声音发紧，“但这不是狱中记录，是内廷密档。”
顾砚凑过去：“你怎么拿到的？”
“柜子没锁。”
江浸月皱眉：“这种密档怎么会随便放？”
燕南泠走过去，接过卷宗翻开。
第一页就是签字画押的供词。
笔迹是林疏月父亲的，可内容不对。
“私通齐国将领，收受黄金三百两。”
她翻到后面，看到一处批注：
“口供属实，无需复审。”
签字人是楚后。
时间是入狱当天。
“太快了。”顾砚说，“根本没走流程。”
江浸月盯着那行字：“而且……这签字，不太像皇室用印的习惯。”
燕南泠合上卷宗，放在桌上。
“不是假的。”她说，“是被人改过。”
“谁改的？”
“能绕过刑部直接批案的人。”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林疏月的手指掐进掌心。
燕南泠没看她。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外面的宫墙很高，守卫在巡逻。
她的目光慢慢移向回廊。
刚才那双眼睛站过的地方，现在空无一人。
但她知道，那里曾经站过一个人。
一个本该对所有外来者冷眼相待的人。
可他放行了。
还留下了警告。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星纹的颜色更深了。
像是回应某种即将到来的事。
“继续查。”她说，“把所有相关名字列出来。”
“包括楚后？”
她没答。
只是把那张纸条从袖子里拿出来，轻轻放在桌上。
墨迹在光下泛着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