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阿泠已经站在御药房门口。
她没走正门,从侧巷绕到后窗,轻轻推开一扇虚掩的木格。屋里没人,药柜整齐排列,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当归味。她走近主仓,打开贴有“太子府”标记的药箱,手指在药材里翻了两下,立刻停下。
颜色不对。
她取出一小撮放在掌心细看,颗粒比正常的当归偏暗,表面有一层不易察觉的灰白霜状物。这不是储存不当造成的霉变,是人为添加的粉末。
她从药囊里拿出银针,沾了一点唾液,点在粉末上。银针尖端微微发黑。
绝嗣散。
这个名字在她脑子里跳出来。昨晚梦里的三行字中,就有这一种毒——慢性蚀损元气,专伤男子子嗣根脉,长期服用可致终身无后。她翻开随身带的毒经笔记,确认成分与记载一致。
这不是普通的投毒,是冲着东宫去的。
她合上本子,把那撮药收进暗袋,转身朝偏殿方向走。太子今日告病未上朝,楚后却起了个大早,亲自来送安神汤,这事不合常理。若真要动手,此刻正是销毁证据的时候。
偏殿外廊空无一人,门半开着。她贴墙靠近,听见里面传来纸张撕裂的声音。透过门缝,她看见楚后站在火盆前,手里拿着半截明黄绢布,正往火里送。
火焰腾起,照出几个字:废太子,立齐氏。
阿泠屏住呼吸。那是诏书,还是伪造的?她不敢轻动,只盯着火盆边缘未燃尽的部分。楚后似乎还不放心,又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扔进去,嘴里低声念着:“齐氏血脉已入宫,天命所归……”
话音未落,屋顶瓦片轻响。
三道人影从梁上跃下,动作一致,直扑火盆。他们不穿宫服,也不戴面具,脸上涂着青灰色油彩,落地时膝盖微弯,双手交叠于胸前。
楚后惊退两步,打翻了手边茶盏。
三人没有理会她,而是围着火盆跪下,齐声喊出两个字:“护令!”
下一瞬,他们身上冒出幽蓝色火焰。
火势迅速吞没全身,皮肤焦裂却不冒黑烟,反而散发出一股硫磺混着骨粉的气味。他们坐在原地,姿势未变,像三尊被点燃的雕像。
阿泠脑中轰然响起昨夜残卷浮现的句子:灵火焚魂,以血为引,自毁形神,只为封口。
这是灭迹,也是传讯。
她不能碰尸体,也不能让火继续烧。她退后半步,伸手摸向身后药柜,想取湿布盖火。脚跟刚动,撞上了柜角。
整排药柜晃了一下,最上层的抽屉弹开,几根百年人参滚落下来。她低头去扶,却发现地板上有块松动的板子。
她蹲下掀开人参堆,露出一个暗格。
里面放着半块玉佩。
玉佩通体墨绿,正面刻着一圈星纹图案,和她在金令背面看到的图腾极为相似。背面有断裂痕迹,边缘磨损严重,像是被人硬掰开的。
她拿起来的一刻,耳边仿佛掠过一句低语:星纹双生,一者为钥。
声音一闪即逝。
她握紧玉佩,心跳加快。林疏月给她的那块,形状、大小、纹路都对得上。她们从未提过这东西的来历,只说“关键时刻能救命”。现在看来,这块玉不是信物,是钥匙。
外面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将玉佩藏进袖中,退回墙角。火盆里的蓝焰还在烧,但已开始减弱。三具尸体几乎化成炭块,只剩金属腰牌挂在焦骨上。
她瞥见其中一块牌子侧面刻着细密纹路——那是齐国军符的编号方式,只有东宫亲卫才配有这种制式。
楚后站在窗边发抖,脸色惨白。她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更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她抓起桌上水壶往火盆里倒水,哗啦一声,蒸汽腾起,遮住了视线。
阿泠趁机退出偏殿,关上门。
她靠在回廊柱子上喘了口气,手心全是汗。绝嗣散、伪诏、军符、灵火、玉佩……这些线索拧在一起,指向一个更大的局。楚后不是主谋,她只是棋子。真正推动这一切的,是藏在齐国东宫背后的势力。
而那个势力,已经把手伸进了楚国皇室血脉之中。
她必须查下去。
但她不能再用常规手段。刚才那一幕若被宫人发现,她就是第一个被拿下的人。她需要帮手,但萧无痕在外联络前线,温离远在边境查粮道,眼下能信的只有自己。
她低头看了看袖中的玉佩。
冷宫。
贵妃被贬前曾执掌凤印,或许知道些什么。更重要的是,那晚她逃出密道时,怀里抱着的木匣也裹着红布,和今晨药车里的贡品盒一样。
两条线,都在往同一个地方收。
她沿着花墙走,避开巡逻太监,往西角门方向移动。太阳升到中天,宫道上的影子缩成一团。她数着脚步,每一步都压得很轻。
快到转角时,她听见有人在说话。
“……烧成那样,连骨头都黑了。”
“可不是鬼火么?我娘说当年老王爷死时也有这火。”
“闭嘴吧你,这话也能乱讲?”
是两个小太监,蹲在井边洗拖把。他们背后立着一根铜铃杆,铃铛静静挂着,没响。
阿泠停下。温离留下的追踪铃还在运作,只要有人越墙就会震动。她刚才进来时没触发,说明敌人走的是正门,或者根本就在宫里。
她贴着墙根继续走。
西角门近在眼前。守卫换了班,新来的两人正在换衣裳。她记得萧无痕给的铜牌上有暗记,只要亮出来就能通行。
她伸手去摸怀中。
铜牌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