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那声笑声，阿泠的脚没停。她弯腰钻过墙洞，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冷宫院子比昨夜更暗，黑袍人提着灯站在地窖门前，一动不动。
萧无痕跟进来时，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别动。”阿泠压低声音，“灯焰是蓝的。”
他盯着那盏灯，眼神变紧。蓝火不是寻常火种，烧的是血气。他往前半步，挡在她身前。
“你退后。”他说，“我进去。”
“不。”她绕到前面，“你要护住外面。这门后的动静，只有我能看懂。”
他没再说话，只点头。
阿泠贴着墙根靠近地窖。甜香越来越浓，像是从地底渗出来的。她屏住呼吸，伸手去推铁门。门缝里的金色符纹突然亮了一下，指尖传来刺痛，像被针扎进肉里。
她缩回手，低头看。指腹发红，但没有破皮。
“有禁制。”她说，“不是封门，是防人进去。”
萧无痕走近两步，目光扫过地面。湿泥上有划痕，和林子里发现的痕迹一样，断断续续通向地窖深处。
“有人来过。”他说。
“三天前的。”她点头，“但不是楚后的人。”
她取出银针，在指尖轻轻一刺。血珠冒出来，她抹在门缝边缘。符纹闪了闪，没再反噬。
“成了。”她低声说，“用活血能骗过它。”
铁门缓缓移开一条更大的缝。里面黑得看不见底，那股甜香扑面而来，闻久了头开始发沉。
她闭了闭眼，从药囊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点药粉抹在鼻下。这是云七娘给的醒神散，味道冲，但管用。
“我要进去了。”她说。
“多久？”他问。
“不知道。可能一瞬，也可能很久。”
“什么时候出来？”
“听到三声鸦叫就撤——还是这个信号。”
他看着她，“这次我不会等。”
她没笑，只是点头。
然后她蹲下身，钻进了地窖。
里面比想象中大。四壁是石砖砌成，地面铺着青石板，中央有一个凹陷的圆坑。坑底刻着图案，她一眼认出那是星纹，和她玉佩上的几乎一样。
她走到坑边，蹲下查看。符文边缘有干涸的褐色痕迹，不是泥土，是血。很多次留下的。
她摸出银针，刮了一点下来。刚要收起，胸口忽然一烫。
玉佩又开始发热。
她低头，看见它正发出微弱的光，照在坑底的星纹上。光点移动，落在其中一个角位。
那里原本是空的，现在却浮现出一行小字：观气破虚，方可见真。
她想起今早醒来时脑中浮现的三行字。那时她以为只是残卷的提示，现在才明白，那是指引她来这里。
她站起身，退到墙角。从药囊里取出一个布包，打开，是一枚细长的银针，针尾缠着红线。
这是她特制的灵觉针。以前没用过，只在梦里见过做法。残卷有一晚出现过“识海穴”三个字，旁边画了位置，就在眉心。
她深吸一口气，把针尖对准眉心。
手稳，没有抖。
针慢慢刺进去。刚开始是凉，接着变成热，最后像有东西从脑子里炸开。
眼前的一切扭曲了。
地窖消失了。
她站在一间寝殿里。雕花床榻，绣帘低垂，铜镜摆在案上。一个女人坐在镜前，穿着妃嫔服饰，脸色苍白。
是贵妃。
她手里抱着一个小女孩，约莫三四岁，正哭着往她怀里钻。
“娘，我怕……”孩子抽泣。
贵妃抚摸她的头发，声音轻，“不怕，娘在。”
门被推开。
楚后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袍的人。他们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玉碗，碗里是黑色的液体。
“该喝药了。”楚后说。
贵妃抱紧孩子，“她已经喝了三天，不能再喝！”
“这是为了她好。”楚后冷笑，“你以为你能护住她？她生下来就是祭品。”
“我不是！”贵妃喊，“她不是你们说的那个！她是我的女儿！”
“血脉认得，你不认也没用。”楚后抬手，“灌下去。”
黑袍人上前，掰开孩子嘴。贵妃扑过去拦，被人一脚踹倒。她撞在铜镜上，血从额头流下来。
玉碗递到孩子嘴边。
黑色液体灌了进去。
孩子呛咳，挣扎，最后安静下来。眼睛睁着，但没了神采。
楚后伸手，撩开孩子衣襟，露出腹部。她从袖中取出一枚血色虫卵，轻轻按进皮肤。
虫卵消失。
孩子全身抽搐，贵妃爬过去抱住她，哭得撕心裂肺。
“别动我的孩子！求你！”
楚后俯身，在她耳边说：“子母蛊已种，母死则子活。你要是想她活下去，就好好听话。”
贵妃摇头，哭着，“我不信……我不信……”
楚后转身离开。
寝殿里只剩母女二人。
孩子躺在地上，呼吸微弱。贵妃把她抱起来，贴在胸口。
“逃……”她突然开口，声音断续，“她们会夺走你的……逃……”
话没说完，她身体一僵，眼白翻起，口吐白沫。
死了。
阿泠站在原地，动不了。她看得清楚，听得清楚，但她插不进去。
这就是十年前的事。
贵妃不是病死的，是被逼服毒，亲眼看着女儿被种蛊。
她还想再看清楚些，忽然感觉脚踝一紧。
低头。
一只枯瘦的手从地砖里伸出来，抓住了她。
是贵妃的手。
幻境裂开一道缝，那只手越抓越紧。她没挣脱，反而蹲下身。
“你想告诉我什么？”她问。
那只手猛地一拉。
画面变了。
她看到楚后站在阵法中央，手里举着一块石板。石板上有星纹，和地窖里的坑底图案一模一样。
她念了一句咒语。
地面震动。
一道裂缝出现，里面有红光涌出。
楚后笑了。
“血祭之始，源于此处。”她低声说。
幻象崩塌。
阿泠猛地睁眼。
她在地窖里，跪坐在地上，冷汗浸透衣服。银针还在眉心，血顺着脸颊流下来。
脚踝上还留着手抓过的触感。
她喘着气，抬头。
萧无痕已经跳下来，剑还在手上。他刚才挥了一剑，斩断了从地砖里伸出的幻影手臂。
“出来了？”他问。
她点头，手撑着地面站起来。
“我看到了。”她说，“贵妃是被楚后逼死的。她给孩子种了子母蛊，那个孩子就是星瑶。”
他眼神一沉。
“所以星瑶一直活着？”
“她没死。但也不算活。”阿泠走到坑边，指着底部的星纹，“这个阵法需要至亲之血才能启动。十年前，贵妃的血打开了它。现在，他们要的是星瑶的血。”
她话音刚落，地面忽然震动。
坑底的符文亮了起来，暗红色的光一闪一灭。
她立刻蹲下，仔细看。
“这里还有字。”她指着边缘，“双生之血。”
“什么意思？”
“我和星瑶。”她说，“我们的胎记位置一样，玉佩共鸣，连阵法都认我们两个人。”
他盯着那行字，忽然说：“你母亲也是守卷人。”
她一愣。
“你怎么知道？”
“云七娘说过一次。”他看着她，“但你不是唯一一个有资格的人。”
她没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眉骨上的疤。
这时，坑底的光熄了。
一切恢复黑暗。
她从药囊里拿出纸笔，开始画阵图。每一笔都慢，怕记错。
萧无痕站在旁边，剑没归鞘。
“你还记得贵妃最后一句话吗？”他问。
她停下笔。
“逃……她们会夺走你的……”
“夺走什么？”
她抬头看他，“我不知道。”
他弯腰，拔剑划开阵眼处的泥土。下面露出一块黑色石板，表面刻满咒文。
他用手拂去灰尘。
“这不是楚国的东西。”他说。
她凑近看。
石材质地粗糙，带着细微裂纹，和边境天象裂隙周围的岩石一模一样。
“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她说，“十年，不止十年。这个阵，不是为星瑶设的。她是替身。真正的目标，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