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角的太医捧着药碗,热气在烛光下微微晃动。燕南泠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齐王脸上。他的手指还在抖,呼吸短促,额上一层冷汗。
她闭了闭眼。
昨夜入梦,虚空之中三行字浮现:“齐王所中‘慢毒’,需以金针刺百会穴”。那字迹如刻,此刻清晰回现。她睁开眼,指尖已探入药囊,取出一支细金针。
“王上。”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殿内所有杂音,“您中毒了。”
齐太子冷笑一声:“又来这套?父王康健,何须你危言耸听!”
燕南泠不看他,只盯着齐王:“您近三个月夜里多梦,醒后口苦,晨起咳痰带黑丝,右手无名指麻木,是也不是?”
齐王一震,眼神微变。
“这都是肝经积毒之兆。”她往前一步,“若再拖两日,毒入心脉,神志将失,届时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
殿中一片寂静。
齐太子脸色沉下:“你怎知这些?莫非是你下的毒?”
“我若下毒,何必当众揭发?”她转向群臣,“诸位可有太医能诊出王上病因?若有,我立刻退下,任凭处置。”
无人应声。
几位老臣低头避视,太医院首座站在角落,手藏袖中,指节泛白。
齐王喘息加重,看向燕南泠:“你说能解?”
“一针即可试真伪。”她举起金针,“若无效,任杀任剐。若有验,您得答应我三件事。”
齐太子怒喝:“放肆!父王岂是你谈条件的对象!”
“那您就继续中毒。”她收针入囊,转身欲走。
“等等。”齐王抬手。
燕南泠停下。
他盯着她背影,声音沙哑:“你说的三件事,是什么?”
“第一,彻查近三个月所有经您之手的膳食记录;第二,拘押当前掌厨的两名御膳房主管;第三,允许我亲自煎药,由我指定人喂服。”
齐太子厉声道:“荒唐!一个外邦女子,竟要插手宫务?”
“她是唯一看出我中毒的人。”齐王缓缓道,“若她说的是真的……那你又为何阻拦?”
齐太子抿唇,不再言语。
燕南泠回身,重新取出金针,在烛火上略烤。火光映在针尖,一闪即灭。
她走到齐王身后,一手扶住他头颅,另一手抬起,金针直落百会穴。
针入瞬间,齐王全身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低吼,双手死死抓住椅把,指节暴起。
“守住心神!”她低声喝,“毒气正在逆行,别让它冲进脑子里!”
齐王咬牙,额头青筋暴起。
几息之后,他喉间咯咯作响,猛然张口,一口乌血喷在地上。血中夹着细小黑絮,落地时还冒着微烟。
满殿哗然。
燕南泠未动,等他喘息稍定,才缓缓拔出金针。针尾沾着一丝黑液,她抬手在空中一甩,黑点落在地面,烧出一个小坑。
“慢毒已解七分。”她看着齐王,“但您的心,黑透了。”
齐王抬头看她,眼神复杂。
她没回避:“有人用‘青冥散’混入补药,每日微量服用,三年积累,足以毁人神智。这种毒不显于脉,不现于色,只有长期追踪才能发现。而您身边最信任的人,正是下毒之人。”
齐太子忽然笑了:“好一张利嘴。一句‘最信任的人’就想栽赃?你有何证据?”
“证据就在你刚才拍手召来的太医手里。”她指向角落,“他端的那碗药,气味微甜带腥,正是加了‘青冥散’的配方。你让他送来,是想在我施针后,再补一剂彻底断我退路,还是想等王上昏厥,顺势宣布我行刺未遂?”
太医浑身一僵,手一抖,药碗差点落地。
齐太子眯眼:“你猜的。”
“我不是猜。”她走向前,“把药给我。”
太医后退一步。
“给她。”齐王开口。
太医不敢违抗,双手递出。
燕南泠接过,凑近闻了一下,又用指甲蘸了一点舔尝。她眉头微皱,随即冷笑:“果然加了料。剂量不大,刚好让人昏睡三天不醒。醒来后记忆混乱,分不清谁救他,谁害他。”
她将药碗高举:“各位都看看,这就是你们太子爷准备的‘安神汤’。”
群臣骚动。
齐王盯着齐太子:“这是什么?”
“儿臣只是担心父王受惊过度,特命太医调理一碗宁神药。”齐太子语气平静,“她若不信,大可当场化验。”
“不必化验。”她放下碗,“只要把这药给一头猪灌下去,半个时辰后看它是否抽搐失禁,就能证明真假。”
齐太子眼神一冷。
萧无痕此时上前半步,站到她身侧。他未拔剑,但站姿笔直,目光锁定齐太子,像一把随时出鞘的刀。
齐王喘着气,看向燕南泠:“你说的三件事,我答应两件。彻查膳食,拘押厨官。但煎药一事……必须由太医院监督。”
“可以。”她点头,“但我亲手操作,任何人不得靠近药炉三步之内。若有人擅闯,我立刻停手。”
齐王颔首。
她转身对殿外侍卫道:“去抓一头活猪进来,马上。”
侍卫迟疑,看向齐王。
“照她说的做。”齐王挥手。
片刻后,一头肥猪被五花大绑抬进大殿。燕南泠从药囊取出小刀,在猪耳后划开一道口子,接了一滴血在纸上。纸面迅速变灰。
“这是‘青冥散’反应。”她将纸展示给众人,“凡是中此毒者,血液遇纸即变色。王上刚才吐出的黑血也有同样反应。现在,我们试试这碗药。”
她取一小勺药汁滴在另一张纸上,纸面同样转灰。
“再看正常汤药。”她从袖中取出昨日留下的清汤药渣,泡水后滴上,纸面不变。
“证据确凿。”她将纸撕成两半,扔在地上,“有人想用慢性毒控制您,再借我之手让您当场暴毙,最后以‘魏国女医弑君’为由掀起战事。而您,”她看向齐太子,“从头到尾都在等这一刻。”
齐太子沉默片刻,忽然鼓掌。
“精彩。”他微笑,“可惜啊,你说得再真,也改变不了你是魏国人这个事实。你救王上,是为求活命。你揭发我,是为自保。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我不需要全身而退。”她看着齐王,“我只需要您清醒一天。”
齐王喘息渐稳,眼神清明许多。他盯着齐太子,声音低沉:“你母妃……真是病死的吗?”
齐太子笑容凝住。
“那份病案,是我派人送到魏国的。”他说,“她临终前写下的‘救我’,没人看见。太医说只是癔症。可我知道,她在求我。我等了十年,等一个能看清真相的人出现。她来了,可她救的却是你。”
“所以你想让她背锅。”萧无痕冷冷道,“你设局让她开致命方,你再以惩凶之名清洗朝堂。计划很好,可惜你忘了——她不是普通医女。”
齐太子看向燕南泠:“那你现在打算如何?杀了我?”
“我不杀你。”她说,“我要你活着,看着真相被揭开。”
她从药囊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黑丸:“这是解毒后续用药,每日一粒,连服三日。之后需静养半月,忌荤腥、酒、怒。若有人擅自更改药方,或减少剂量,毒性会反弹,比之前更烈。”
她将药递给齐王身边的内侍:“交到我手上之前,必须密封。打开时,我在场。”
内侍接过,低头退下。
齐王看着她:“你救了我,想要什么?”
“我要一间静室,一套完整医具,以及查阅太医院三年内所有药方记录的权限。”
“你还要什么?”
“暂时没有了。”她顿了顿,“但若您哪天又开始手抖、梦魇、咳黑痰,请记得——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再冒死进言一次。”
齐王久久未语。
齐太子忽然道:“父王,她威胁您。”
“她没威胁。”齐王缓缓道,“她是在提醒。”
他抬手,指向燕南泠:“从今日起,封为客卿,暂代太医院事务,直至瘟疫平息,毒源查明。”
群臣震惊。
齐太子握紧折扇,指节发白。
燕南泠未谢恩,只点了点头。
萧无痕站在她身侧,目光扫过殿内侍卫。那些枪尖依旧指着他们,但已微微下垂。
她低头整理药囊,指尖触到一枚未用的银针。针身冰凉。
齐王忽然问:“你说我心黑透了……是何意?”
她抬头,直视他双眼:“您明知有人对您下毒,却一直装糊涂。因为您也在利用这场病,清除异己,打压政敌。您不怕死,怕的是失去权力。可您忘了,当您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时,别人更不会在乎您。”
齐王身体一僵。
她收回视线,对萧无痕说:“我们该走了。”
两人转身,朝殿门走去。
身后,齐太子低声说:“你以为赢了?”
她脚步未停。
走出几步,她忽然停下。
“对了。”她回头,“忘了告诉您一件事。”
齐王看着她。
“您吐出的那口乌血里,有蛊虫残骸。”她说,“这不是普通的青冥散,是灵教特制的‘噬心蛊’。它不仅能控人神志,还能传讯。也就是说,您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早就被人知道了。”
齐王脸色骤变。
她笑了笑:“所以,下次开会的时候,记得先烧掉桌上的香炉。那种香味,最容易引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