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泠的脚踩在石板上,每走一步都像踩进刀尖。她左手扶着墙,右手搭在周晏肩上,拖着萧无痕往前挪。身后是废祠堂的方向,火光已经看不见了,只有风从密道深处吹来,带着一股铁锈和泥土混在一起的味道。
她的衣角还在滴血,脚踝上的布条被磨破了一角,渗出新的红。她咬住下唇,把银针从发间拔下来,扎进太阳穴。一阵刺痛让她清醒了些。
“还能走。”她说。
周晏没回头,只低声应了一句:“我知道。”
他们是在半个时辰前进入这条密道的。那时百姓刚燃起反抗的火堆,燕南泠写下那个“战”字后便再也撑不住,腿一软跪在地上。周晏立刻背起萧无痕,一手架住她,沿着顾老农指的那条隐路往山腹里退。
追兵没有马上跟上来,但动静迟早会传开。灵教不会放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密道越走越窄,头顶的石块开始往下掉碎屑。周晏举着火把走在前面,光晕照出前方岔口——三条通道并列,风从中间那条吹得最急。
“走中路。”燕南泠说,“有风就有出口。”
周晏点头,正要迈步,忽听左侧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他立刻抬手示意停下,抽出重剑挡在两人身前。
前方火光闪动,一个人影蹲在地上,背对着他们,手里摆弄着一把巨大的弩机。灰袍沾满灰尘,腰间挂着好几个工具包。
那人听到动静,头也不回地说:“再靠近我就放箭了。”
燕南泠喘了口气,声音不大:“你是顾砚?太医院地宫那次,你留下一张机关图。”
那人动作一顿,慢慢转过头。脸上有几道油污,眼神却极亮。
他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周晏,忽然松了口气:“将军让我守三天。我说你会来,他们不信。”
周晏收剑入鞘:“你改了连弩?”
顾砚站起身,拍了拍手:“五百步内可穿铁甲,箭头带火药囊,炸门、断路都行。你们运气好,我刚调好最后一组齿轮。”
他说完走到弩旁,拉开机关演示,咔的一声,扳机扣动,一支箭射向远处石壁,轰然炸开一片碎石。
尘烟散去,露出后面一道铁门的轮廓。
“这是旧王宫的避难道,通到祭坛外围。”顾砚说,“七道机关,我已经破了六道。最后一道需要两个人同时转齿轮,不然门打不开。”
燕南泠看着那扇门,问:“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
“周将军什么时候安排你的?”
顾砚看了周晏一眼。周晏沉默片刻,开口:“二十天前。我在边关截到一份密报,说灵教会动手。我没把握守住正面,只能提前铺后路。”
燕南泠没说话。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还在抖。但她知道这不是因为疼。
顾砚走过来检查萧无痕的情况。他伸手探了探鼻息,又翻开眼皮看了看,皱眉:“失血太多,再不处理会醒不过来。”
“现在不能停。”周晏说,“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震了一下。头顶簌簌落下碎石,火把晃了两下,几乎熄灭。
“他们触发了预警阵。”顾砚脸色一变,“快!只剩三分钟,活门就会锁死!”
四人立刻行动。顾砚冲向左边齿轮,周晏奔向右边。两个铜轮嵌在石壁里,一人高,布满刻痕。
“转!”顾砚喊。
两人同时用力。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铁门缓缓上升。缝隙刚够一人通过,燕南泠就背着萧无痕往里钻。周晏紧随其后,最后是顾砚。
就在顾砚跨过门槛的瞬间,身后通道轰然塌陷。一块巨石砸下,将铁门卡死。
众人靠在墙上喘气。空气比刚才流通了些,远处似乎有微弱的光。
顾砚立刻蹲下检查连弩。他拆开箭匣,重新装填火药囊,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你还带了多少这种箭?”周晏问。
“八支。省着用,能挡住两波追兵。”
“够了。”周晏说,“只要撑到下一个掩体就行。”
燕南泠坐在地上,解开萧无痕的外衣查看伤口。肩胛处的黑气已经扩散到胸口,呼吸越来越浅。
她摸出药囊,翻找寒心草残根。昨晚梦里的三行字又浮现在脑海:“逆气攻心者,以寒引毒,佐银霜叶为引。”她记得清楚。
“有没有银霜叶?”她抬头问顾砚。
顾砚摇头:“没有药材。但我有这个。”他从工具包里取出一个小瓶,里面是淡绿色的液体。
“这是我做的提纯剂,能暂时压制毒素蔓延。不是药,但能争取时间。”
燕南泠接过瓶子闻了闻,点头:“可以试试。”
她撬开萧无痕的嘴,将液体一点点喂进去。他的喉咙动了动,咽了下去。
过了片刻,黑气停止扩散。
“有效。”她说。
顾砚看着她:“你认得这配方?”
“猜的。”她没多解释。
周晏站在通道尽头望风。外面是一片荒坡,月光照出几棵枯树的影子。他回头说:“再走两里就是废弃军营,那里有水源和干粮。”
“我背他。”燕南泠站起来。
“你不行。”周晏说,“你脚踝裂了骨。”
“那你也背不动两个人。”
顾砚插话:“我带了滑轮装置,能拖人。虽然慢点,但省力。”
他说着从背包里取出折叠支架和绳索,几分钟内组装成一个简易担架。轮子是铜制的,能适应崎岖地形。
“你什么时候做的?”周晏问。
“昨天夜里。我知道你们会走这条路。”
燕南泠看着他。这个男人话不多,但每一步都算得准。
他们把萧无痕抬上担架,顾砚在前牵引,周晏在后扶稳,燕南泠一瘸一拐地跟着。
走出不到百步,前方出现一处塌方堆积的土坡。必须绕行,否则无法前进。
“左边有条小径。”周晏指着,“通向坡顶。”
他们转向左侧。小径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燕南泠走在最后,左手扶着岩壁,每一步都在忍痛。
忽然,她停下。
“怎么了?”周晏回头。
她没答,而是蹲下身,手指摸过地面。石缝里有一道划痕,很新,像是金属拖过的痕迹。
“有人来过。”她说。
顾砚立刻警觉:“不可能。这条道除了我们没人知道。”
“但他来了。”燕南泠盯着那道痕,“而且走得不稳,左腿有问题。”
周晏拔剑在手:“继续走,别停。”
他们加快速度爬上坡顶。视野开阔了些,远处确实能看到废弃军营的轮廓。
顾砚调试连弩,装上一支爆破箭,对准前方路口:“我先过去探路。”
他刚迈出一步,燕南泠突然抓住他手腕。
“等等。”
她指着连弩底部的一个细小凹槽:“这里少了一个卡榫。”
顾砚低头一看,脸色变了:“被人动过。”
“谁?”
“只有两种人能碰我的机关——要么是我父亲的徒弟,要么……”他顿了顿,“是偷图纸的人。”
“图纸丢了?”
“三个月前。我一直以为是内部出了叛徒。”
燕南泠松开手:“那你现在知道不是了。”
顾砚重新检查武器,确认没有其他异常。他把连弩抱紧,低声道:“接下来别让任何人靠近它。”
他们继续前行。夜风吹过荒坡,带来一丝凉意。燕南泠回头看了一眼密道出口,黑洞洞的,像一张闭上的嘴。
担架上的萧无痕动了一下,手指微微蜷起。
她赶紧上前,握住他的手。
那只手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