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楚宫门前,石阶高耸。燕南泠掀开车帘,脚踩上地面时,左眉骨那道旧伤又开始发紧。她没抬头看宫殿匾额,只盯着自己落在青砖上的影子。布条还挂在路边树枝上,红色,像刚滴下的血。
她随礼官入殿,一路无话。衣裳是连夜换过的素青布裙,药囊系在腰侧,匕首藏在袖中。进宴厅前,她摸了下袖口,两根银针还在。
厅内灯火通明。长案分列两侧,楚国官员已落座。她被引至主位下方,正对王座。空着的凤椅旁,坐着一个女人。凤冠齐整,唇色鲜红,目光扫来时带着笑意。
“燕医官。”楚后开口,“一路辛苦。”
燕南泠起身行礼,动作不急不缓。
“听闻你破了山道伏击,手段果决。本宫特备一盏酒,为你压惊。”
宫人捧上金樽,酒液澄黄偏红,表面浮着一层极淡的光。她低头看着,手指在袖中轻轻掐了一下掌心。
昨夜入梦,星渊残卷浮现三行字:“赤液浮光,心腐神乱;入口即噬,解在银芒;见而不饮,反授其患。”
她记住了。
这酒不能喝。
但她不能拒绝。
她抬手接过金樽,指尖触到杯壁,微凉。她垂眸不动,像是在谢恩,实则在想下一步怎么走。
厅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她。
她忽然转身,将酒递向身旁一名楚国侍卫。“贵国厚待,我岂敢独享。这位将士守门有功,应共饮此禄。”
那侍卫愣住,看向楚后。
楚后笑容未变,只微微点头。
侍卫接过酒,一饮而尽。
不过片刻,他脸色由红转青,喉头滚动,似要呕吐。他抬手抓脖子,膝盖一软,扑倒在地。口鼻溢出黑血,七窍皆染。
满厅哗然。
燕南泠站定原地,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大殿:“这酒毒性猛烈,留着怕是祸患。还是请皇后娘娘自行处置为妥。”
她没看地上尸体,只盯着楚后。
楚后面色铁青,手指紧扣凤椅扶手,指节泛白。她张嘴要说话,却被燕南泠打断。
“若说我危言耸听,那尸体便是证物。若说您不知情,怎会专挑此时赐酒?”
厅内无人应声。
有人低头,有人避开视线。只有几个武官皱眉盯着地上的侍卫,似乎在判断死因。
燕南泠收回目光,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她知道现在不能动,也不能退。这一局,必须赢到底。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
一人缓步走出,身穿玄底绣金龙纹袍,面容沉稳。楚王到了。
他站在台阶上,先看了一眼尸体,又看向燕南泠。
“好。”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全场安静,“好一个‘见而不饮,反授其患’。”
他走到燕南泠面前,直视她眼睛。“你不仅懂医,更懂人心。”
燕南泠未动。
楚王转身面向群臣:“自今日起,任燕南泠为魏楚联军技术使,统管器械改良、疫病防治、战场急救诸务。见令如见孤。”
礼官立刻上前宣读诏书。
燕南泠跪地接旨,动作标准,没有迟疑。
她知道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不是信任,是利用。但只要她站上去,就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楚后坐在高位,一言不发。她看着燕南泠起身,看着她接过令牌,看着她收下任命文书。
她指甲抠进扶手,崩断一根。
宴席继续,气氛却变了。
菜一道道端上来,没人动筷。酒也不再斟。燕南泠坐在原位,面前的碗筷未碰。
一名灰袍男子从侧席起身,走到她案前。他是楚国机关院的技术使,脸上没什么表情。
“燕使。”他开口,“明日需查验图纸,望准时赴议。”
燕南泠点头。“我会去。”
他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她知道他在看什么。她在山道用草药迷敌,在宴席借毒反制,都不是普通医女能做到的事。这些人已经开始怀疑她的来历。
但她不在乎。
她只在乎接下来怎么做。
宴散后,礼官引她去客驿。
路上经过一片回廊,灯笼挂在檐下,风吹得火苗晃动。她走得很慢,手始终贴在药囊边缘。
进了房间,她第一件事就是关门落闩。
屋内陈设简单,床、桌、柜各一。她打开包袱,取出炭笔和一张帛布,开始画图。
不是机关图,也不是阵法。她把梦里的三行字拆开,逐句分析。
“赤液浮光”——酒色带红光,是毒发征兆。
“心腐神乱”——毒素攻心,意识崩溃。
“入口即噬”——发作极快,来不及救。
“解在银芒”——银器可试毒,或能克制。
“见而不饮,反授其患”——看到毒却不喝,反而能让对方受害。
她写完,盯着最后一句看了很久。
这不是警告,是提示。
星渊残卷给她的从来不是答案,而是线索。她必须自己拼出来。
她吹灭灯,躺上床,闭眼。
她需要睡。
只有入睡,才能再进星渊。
意识下沉,黑暗浮现。
三行新字缓缓出现:
“水寒脉滞,火郁生毒;形同而异,辨在毫末;错服一味,魂归冥途。”
她睁眼记着,一字不漏。
等画面消失,她睁开眼,天还没亮。
她坐起来,把新文字默写在帛上,与前几行并列。
然后她翻出药囊,清点药材。几种镇心安神的草药已经用完,还得补。她把清单写在纸上,准备天亮后让人去采。
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立刻停下笔,手滑进袖中握住银针。
敲门声响起。
“燕使,早膳已备。”是礼官的声音。
她收针,起身开门。
礼官低头递上托盘,里面是粥和小菜。她接过,放在桌上,没动。
她盯着那碗粥。
热气往上冒,米粒饱满,闻不出异味。
但她不敢吃。
她倒了点水在碗里,放入一片银叶。银叶很快变暗,边缘发黑。
她放下碗,转身拿起外衣。
“我不饿。告诉他们,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去议事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