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上的灰尘还在往下落。
燕南泠的手已经摸到了门栓。她没有点灯,也没有再看一眼桌上的图纸。那张帛布压着镇纸,火苗一舔就会烧成灰。她只把匕首插回腰侧,手指在袖中扣住两枚银针。
窗外树影晃了一下,人影贴着墙根掠向西街。
她推门出去,脚步很轻。夜风从巷口吹来,带着酒楼后巷的油腥味。那人穿的是普通布衣,但步子极稳,落地无声,明显受过训练。他一路没回头,直奔城西“醉春楼”方向。
燕南泠跟到巷口,停在阴影里。
对面酒楼后门开着,灯笼挂在檐下,光晕照出半幅青砖墙。布衣男子站在墙边,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一个靠在墙角喝酒的汉子。那人穿着酒客常服,腰间却悬着一把短刀,刀柄缠着麻绳,是齐国边军惯用的样式。
她看清了对方袖口内侧的一道纹路——云雷暗纹,三圈回旋,是齐国细作联络网的标记。这种纹样只出现在高层传信者身上,不是普通探子。
温离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她从另一条岔道绕过来,胡服束腰,双刀未出鞘,但手已经按在刀柄上。她看了眼交接的两人,又看向燕南泠,微微点头。
燕南泠抬手,两枚银针飞出。
一枚钉入接信汉子肩头,他身体一僵,信封脱手。另一枚直取布衣男子环跳穴,那人反应极快,侧身想躲,但针尖还是擦过腿侧,动作顿时滞住。他踉跄一步,单膝跪地,没能站稳。
温离立刻冲上去,一脚踩住他手腕,将人按在地上。她抓起掉落的信件,迅速拆开看了一眼,脸色变了。
“图纸副本丢了。”她说,“他们知道机关城在魏境西南三百里。”
燕南泠走过去,捡起那封信。纸上只有一行字:“机关城在魏境西南三百里,水幕之后,速遣人勘。”
字迹工整,墨色新鲜,是刚写不久的密报。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把信纸折好,放进袖中。
温离压低声音问:“抓活的吗?顺藤摸瓜,能挖出多少是多少?”
燕南泠摇头。她转身走向墙角那盏灯笼,抽出信纸,点燃一角。火苗窜上来,她松手,看着它烧到一半,化成灰烬飘落在地。
“不追了。”她说,“他们要的是地点,不是秘密。现在我们知道他们知道,就已经赢了一步。”
温离皱眉,“可这信已经送出去了,对方随时可能动身。”
“那就让他们去。”燕南泠说,“我们现在回魏都,比他们快。”
“你不打算通知谢玄青调兵?”
“要通知,但不能明发。”她说,“让谢将军封锁西南要道,不要打草惊蛇。对外就说例行巡查,别惊动任何人。”
温离盯着她,“你是想让他们以为我们还在查,实则早已布局?”
燕南泠嘴角微扬,“让他们去找一座空城也好,迷阵还在等着客人。”
她不再多说,转身走向巷外拴马的地方。两匹马安静地站在墙边,缰绳系在木桩上。她解开自己的那匹,翻身上马。
温离紧随其后,跃上马背。两人没再说话,马蹄声轻响,沿着小街往西门方向行去。
路上,燕南泠一直低头想着什么。她记得昨夜梦里的那座城,齿轮层层嵌套,核心藏在深处。她画下的图并不完整,有些结构她还没来得及补全。但现在没关系了。
敌人拿到的只是个轮廓。
真正能启动机关城的东西,不在图纸上,而在她的脑子里。
她知道主控阵列偏移十三度的原因——那不是设计失误,而是为了避开下方那块符文青铜板。那层板不是支撑结构,是封印。只要没人去碰它,整个系统就不会激活。
但她也知道,一旦有人强行进入第三层地宫,试图破解符文,整个山体都会震动,机关兽会在七息之内苏醒。
这才是真正的陷阱。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云层压得很低,月亮被遮住了。这样的天气适合赶路,也适合隐藏行踪。
“我们得在三天内赶到魏都。”她说,“然后直接进宫见人。”
温离点头,“我让人提前送信,说是急症召见,方便你入殿。”
“不用。”燕南泠说,“我要悄悄进去。现在每一步都可能被盯上。”
温离看了她一眼,“你怀疑药王谷里有他们的人?”
“我不知道是谁。”她说,“当我画图的时候,灯火通宵不灭。能看见的人,不止一个。”
温离沉默下来。她明白这话的意思——连药王谷都不安全了。那个地方本该是林疏月的地盘,是她们以为最稳妥的落脚点。
可现在,消息是从那里漏出去的。
马匹穿过西门守卫时,守卒打着哈欠,懒洋洋地挥手放行。没有人盘查,也没有人注意这两个深夜出城的女人。
出了城门,道路变宽。她们加快速度,马蹄声渐渐密集起来。
风从耳边刮过,吹乱了燕南泠的发带。她伸手扶了一下,手指触到左眉骨上的那道疤。采药时被灵兽所伤,旧伤遇冷会隐隐发麻。
她忽然拉住缰绳。
马停下。
温离也勒马,“怎么了?”
燕南泠没答话。她转头看向来路,远处城墙上,守夜人的灯笼还在晃动。但就在刚才,她看到西街拐角处有一点反光——像是金属映着月光,一闪即逝。
她眯起眼。
那不是守夜人的灯笼。
也不是巡逻的刀刃。
更像是……望远镜的镜片。
“有人在监视出城的路。”她说。
温离顺着她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要不要回去查?”
“不用。”燕南泠摇头,“让他看。让他以为我们是逃,不是反扑。”
她重新策马前行。
这一次,她们彻底隐入夜色。
天快亮时,她们在一处驿站换马。驿卒睡眼惺忪地牵走疲惫的马匹,换上两匹新马。燕南泠给了一块银牌,说是军情急递,不得耽搁。
温离低声问:“你还留着谢将军给的通行令?”
“一直带着。”她说,“我知道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她们继续赶路。
中午在路边小店吃了干粮和热水。燕南泠始终没摘下斗笠,也没让脸对着门口。她坐在角落,一边吃一边看着门外的路。
温离忽然说:“如果齐国派的是周晏那样的将领带队,他们能在五天内找到入口。”
“但他们不会派周晏。”燕南泠说,“他是逃将,齐国不会再用他。”
“可他们有懂机关术的人。”
“有。”她点头,“但不懂星渊的规则。他们会以为机关城是死物,其实它是活的。”
温离没再问。
她们下午再次启程。
傍晚时分,天空开始下雨。雨不大,但持续不断,打湿了路面,也让追踪变得更加困难。
燕南泠终于开口:“今晚不歇了。一口气赶到下一个驿站。”
“你撑得住?”
“必须撑住。”她说,“他们现在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必须比他们早一天进宫。”
温离点头,没再说别的。
雨越下越大。
她们的斗笠边缘滴着水,衣服贴在身上。马蹄踩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燕南泠握紧缰绳。
她知道,这场赛跑已经开始。
而她,绝不能输。
前方道路拐弯处,一棵老槐树横斜而出,枝叶被雨水打得低垂。
就在她们即将经过时,树后走出一个人影。
披着蓑衣,戴着竹笠,手里提着一只灯笼。
他站在路中央,一动不动。
燕南泠猛地拉住缰绳。
马前蹄扬起,嘶鸣一声。
那人缓缓抬起头,竹笠下露出一双眼睛。
直直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