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寒意未消,在闸北区一栋不起眼的石库门民居内,气氛却与室外的清冷截然不同。
这里是白秀珠通过杜镛的渠道设立的一处安全屋,也是那批即将远赴美国的少年临行前的最后集结地。
白秀珠穿着一身利落的藏青色旅行装,神情严肃地扫视着站在她面前的五个少年。
他们年纪在十六到十八岁之间,衣着朴素但浆洗得干净,脸上褪去了初来时的茫然与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严格筛选和基础训练后形成的纪律性与隐隐的期待。
他们是从最初十几人中最终筛选出来的,身世清白,头脑灵活,最重要的是,通过了忠诚与心性的考验。
站在白秀珠身边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合体的西装,气质斯文却不失干练。
他叫林瀚,毕业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机械工程系,是陈嘉树通过宋子明的关系,从一批归国留学生中秘密物色来的。
此人学业优异,家世简单(父母早亡,由叔父带大),且对国内现状失望,怀着一腔欲借助实业和技术报国的热忱,被陈嘉树的蓝图和魄力所吸引。
“人都到齐了。”白秀珠对林瀚点了点头,随即目光再次投向五个少年,“话,我之前已经说了很多,今日启程,我只再强调三点:第一,记住你们的身份,记住是谁给了你们这条通天之路。第二,出去了,眼睛要亮,耳朵要灵,脑子要活,把该学的、该看的,都给我吃透。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她的声音陡然转冷,“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能吐。否则,天涯海角,也逃不过应有的下场。”
五个少年凛然,齐齐躬身:“谨记白小姐教诲!”
白秀珠看向林瀚:“林先生,路上就拜托你了。”
林瀚推了推眼镜,语气沉稳:“白小姐放心,林某必不负陈先生与您的重托。”
此行的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他们不会从上海直接乘坐远洋客轮,那样目标太大。而是由杜镛的人安排,先搭乘一艘往来沪港之间的英国货轮,以学徒工的名义前往香港。
在香港,自有司徒美堂先生门下的人接应,安排他们换乘前往旧金山的客轮。所有的证件、船票和沿途所需的费用,都已准备齐全。
没有隆重的送行,一行人趁着黎明前的昏暗,分乘两辆不起眼的黑色汽车,悄无声息地驶往码头,汇入清晨忙碌的人流,登上了那艘锈迹斑斑的英国货轮。
旅程漫长而枯燥,货轮的条件远不如客轮,但林瀚将五个少年组织得井井有条。
他不仅在船上继续督促他们学习英文,还开始教授一些基础的工程数学和机械原理,他自己更是手不释卷,研读着陈嘉树交给他的关于美国工业体系和未来技术方向的资料。
按照陈先生的交代,自己不仅是带队者,未来更将是他在美国技术收购和产业布局的重要执行人。
一个多月后,货轮抵达香港。短暂的停留期间,一位自称“洪叔”的中年华人秘密接待了他们,验证了信物后,迅速为他们办理了新的身份文件和前往旧金山的二等舱船票。洪叔言语不多,但办事极为老练可靠,显然深得司徒美堂的信任。
横渡太平洋的航程更是漫长,当自由女神像的轮廓终于出现在海平面上时,即便是最沉静的陈启(少年中年龄最大、也最稳重的一个),眼中也忍不住闪过一丝激动。
林瀚站在甲板上,扶了扶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旧金山码头,早有司徒美堂麾下“致公堂”的人在等候。
接头的是一位英文流利、穿着体面的年轻律师,姓周。他熟练地安排车辆,将风尘仆仆的六人接到了一处位于华人区边缘、但环境清静安全的小型公寓楼安顿下来。
“林先生,诸位小友,一路辛苦。”周律师办事效率极高,“司徒先生已有吩咐,诸位在此的一切,由我负责协调。住处只是临时安置,稍后会为林先生租赁更合适的办公寓所。关于这几位小友的安置,按照之前沟通的计划,有两种方案。”
周律师条理清晰地说明:
“第一,进入本地可靠的公立中学或预科学校,打下扎实的文化和语言基础,课余时间需参加专门的辅导,学习我们指定的知识。
第二,对于年纪稍长或动手能力强的,可以安排进入与我们关系密切的职业技术学校,学习机械加工、电工、汽车维修等实用技能,同时补习英文。
具体如何分配,请林先生根据对他们的考察决定。所有学费、生活费,会由指定账户按期支付。”
林瀚仔细听着,心中对陈嘉树和司徒美堂布置之周密深感佩服。
这绝非一时兴起,而是一个着眼未来十年、二十年的长期人才投资。
“有劳周律师。我会尽快评估,确定每个人的方向。”林瀚说道。
接下来的几天,林瀚马不停蹄,在周律师的协助下,考察了附近的学校和社区,最终做出了决定:
让基础较好的陈启和另一名少年进入一所学术氛围较浓的中学;另外三人,则根据其兴趣和特长,分别进入技校学习机床操作、汽车发动机维修和基础电工。
安顿好少年们,林瀚也开始履行他自己的使命。
他在旧金山市区租下了一个小办公室,挂上了“嘉树国际(美国)咨询公司”的牌子,以此为基点,开始按照陈嘉树的指令,悄然活动。
他需要熟悉美国的社会、法律和商业环境,与周安德烈建立联系,并开始初步接触那份“潜在收购目标”清单上的企业,为未来可能的技术引进和收购做前期评估。
他将少年们的安置情况和自己的初步工作,写成了一份详细的报告,通过司徒美堂的保密渠道寄往上海。
在上海,白秀珠收到林瀚的报告时已经到了五月,她向陈嘉树做了汇报。
“人都安顿好了,林瀚已经开始工作,种子已经撒下去了,就看将来能长出什么了。”
陈嘉树微微颔首,这笔对未来的投资,其回报或许要很多年后才能显现,但他相信,这些沐浴过欧风美雨、又根植于东方智慧的年轻血液,将来会成为他跨越太平洋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