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
院子里那棵被功德金光超度过的桂花树,在清冷的月华下,每一片叶子都像是在发光。
树下,石桌旁。
林晚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没搭地嗑着瓜子,时不时拿脚踝去蹭蹭那条同样在发光的小金龙。
小金龙似乎很喜欢这种互动,龙尾轻轻摇摆,蹭得她脚踝痒痒的。
玄烨坐在对面,面前摆着一局残棋。
他自己跟自己下。
黑子凌厉,白子温吞,棋盘上杀得难解难分。
“你说,”林晚往嘴里丢了颗瓜子仁,含糊不清地问,“这天底下,还有比混吃等死更快乐的事吗?”
玄烨的指尖,捏着一枚白子,悬在空中,没有落下。
他看着她,月光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那双总是懒洋洋的眸子,此刻亮晶晶的,映着天上的星子。
他没说话,只是缓缓地,将那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上一个出人意料的位置。
整个棋局的杀伐之气,瞬间被这一子化解。
万千兵戈,归于田园。
林晚看懂了。
她撇撇嘴,正想说他无趣。
鼻子,却不受控制地,轻轻皱了一下。
“什么味儿?”
一股极淡的,甜腻中带着腥气的味道,顺着夜风,从院墙外飘了进来。
像坏掉的蜜糖,又像腐烂的铁锈。
林晚不喜欢这个味道。
她脚踝上,那条原本还在活泼甩尾的小金龙,猛地僵住了。
金色的龙身,光芒瞬间收敛,细密的龙鳞一片片竖起,仿佛一只受惊的猫。
玄烨落子的手,也停住了。
他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望向院门的方向,眼底那片刚刚融化的冰湖,在这一刻,重新冻结。
“血。”他只说了一个字。
林晚的脸,沉了下来。
她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她从摇椅上站起身,走到院门口,没有开门,只是将一丝灵力汇聚于双耳。
街道上,死一般的寂静。
连平日里最爱叫唤的野猫,都噤了声。
那股甜腥味,更浓了。
源头,在街尾。
林晚一言不发,转身就准备翻墙。
“等等。”玄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手里还拿着那件搭在椅背上的薄毯。
他将薄毯披在林晚身上,仔细地系好带子。
“夜里凉。”
林晚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看着他,没说话,翻墙的动作却改为了走向大门。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院子。
小翠、胖子和瘦子还在各自的房间里睡得正香,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夜色下的平安镇,像一座鬼城。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一丝灯火都看不见。
越是靠近街尾,那股甜腥味就越是浓郁,几乎要凝成实质,呛得人喘不过气。
林晚脚踝上的小金龙,已经彻底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仿佛遇到了什么天敌。
终于,他们走到了一座小小的院落前。
院门虚掩着。
一股浓稠如墨的黑气,正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向外渗透。
玄烨上前一步,挡在林晚身前,正要推门。
“等等。”林晚拉住了他。
她从袖子里,摸出了那面被她嫌弃了无数次的,丑不拉几的平安扣。
她解下红绳,把那块破玉佩,塞进了玄烨的手里。
“戴上。”她言简意赅。
玄烨愣住了。
“你不是嫌它丑吗?”
“现在它不丑了。”林晚面无表情,“至少比你那张快要变成纸的脸好看。”
玄烨看着手心那块平平无奇的玉佩,又看了看林晚那张写满了“赶紧戴上别废话”的脸。
他笑了。
很轻,很淡,却真实无比。
他将玉佩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贴身放好。
温润的触感,带着她的气息,熨贴着冰冷的肌肤。
玄-烨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血流成河的景象。
一切,都整齐得可怕。
有两个人此刻正静静地,面对面地,跪坐在院子中央。
他们的脸上,还带着一丝解脱后的,安详的微笑。
仿佛不是死了,只是睡着了。
可他们的身体,却已经彻底干瘪了下去,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枯叶,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骨头。
在他们两人之间,地面上,用他们的血液,画着一个极其诡异的,不断蠕动的血色阵法。
阵法的中央,一缕黑烟,正袅袅升起,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指向忘忧茶馆方向的箭头。
那股甜腥味,正是从这个血阵中散发出来的。
林晚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见过这种死状。
在百草谷,那些被当成“花盆”的修士,死前就是这个样子。
玄烨的目光,落在那个血色阵法上,瞳孔猛地一缩。
他快步上前,蹲下身,伸出手指,在那粘稠的血液上轻轻沾了一下。
指尖,传来一股冰冷的,充满了怨毒与死寂的气息。
“不对……”他喃喃自语,“这不是血魂蛊,这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
“呕——”
一声剧烈的干呕声,从镇子的另一头传来。
是胖子和瘦子。
他们不知何时被这股血腥味惊醒,循着味道找了过来,刚看到院子里的景象,就再也忍不住了。
胖子扶着墙,吐得昏天暗地,连胆汁都快出来了。
瘦子更是不堪,直接瘫软在地,脸色煞白,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是……是它……是这个味道……”瘦子指着那个血阵,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是‘血魂引’!是血魂教的‘血魂引’!”
胖子吐完,也抬起头,那张圆脸上,再也没有了平日的憨厚和喜感,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他看着那个血阵,又猛地抬头,看向林晚,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即将被献祭的祭品。
“他们……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胖子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凄厉如鬼哭。
“他们是来抓‘始龙血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