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扶着玄烨回了屋。
他的身体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羽毛。
林晚将他安顿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玄烨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呼吸微弱。
“墟……”林晚坐在床边，低声重复着这个字。
一个听起来就比天道、比魔尊、比所有东西都更古老，也更麻烦的字眼。
“睡一会儿。”林晚的声音放得很轻。
玄烨没有回答，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林晚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院子里，瘦子还保持着那种勘破天机的癫狂状态。
他没有再跪着，而是将那张石桌当成了自己的帅帐。
那本黑玉册子被他摊开在正中央，他一手拿着笔，一手拨着怀里的灰色算盘，嘴里念念有词。
“地府审计司的功德金莲，不行，这个动了等于直接宣战。”
“轮回司的往生池底泥，好东西，蕴含生死转换的初始道韵，但量太少，挖干净了影响投胎效率，吴能会跟我们拼命。”
“黄泉路的引魂花，不行不行，这是刚需，动了会出乱子。”
他的笔在兽皮卷上飞快地划着，时而勾画，时而叉掉，像一个在地图上排兵布阵的将军。
胖子和张小辫儿凑在旁边，伸着脖子看。
只见那张兽皮卷上，已经被瘦子画得满满当当。
最顶上，是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混沌道源项目二期——‘跨界资源整合与可持续发展战略’”。
下面分了好几个板块。
“可置换资产清单”、“合作开发项目草案”、“股权置换备忘录”……
胖子小声对张小辫儿说：“我怎么觉得，瘦子这是想把地府给盘下来？”
张小辫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以前他是想当账房先生，现在他是想当地主。”
就在这时，瘦子的眼睛猛地一亮，笔尖重重地落在了黑玉册子的某一页上。
“有了！”他激动地喊道。
“枉死城，‘镇魂石基’！”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尖锐，“册子上说，枉死城下有九根镇魂石基，是上古时期用来镇压一处凶煞之地的，常年受阴气和怨气冲刷，里面蕴含的能量，精纯又庞大！最关键的是，现在那处凶煞之地早就被磨平了，这九根石基，就是闲置资产！”
“只要我们能说服枉死城主，撬……不，是‘战略转移’一根过来，就够‘盆大爷’吃上好几年的！”
瘦子越说越兴奋，立刻开始起草一份新的函件。
《关于申请调用枉死城闲置资产“镇魂石基”以支持阴阳两界和谐发展核心项目的提案》。
他下笔如有神，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信手拈来，把撬人家城墙根基的行为，硬生生写成了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大事业。
写完之后，他吹了吹墨迹，满意地点点头，拿出那只黑色的纸蝴蝶，就要把这份提案烧过去。
“等一下。”
林晚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
瘦子一个激灵，连忙把手里的兽皮卷呈上：“老板！您看！我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这绝对是一笔双赢的买卖！我们解决了资金问题，他们盘活了不良资产！”
林晚没有接，只是看了一眼黑玉册子上关于“镇魂石基”的记载。
册子的末尾，有一行小字注解。
“注：石基虽闲置，但与枉死城地脉相连，维系着城中数万游魂的阴气循环。若强行抽取，城中阴气将失衡三百年，游魂修行会受影响。”
林晚抬起眼，平静地看着瘦子。
“瘦子，赚钱是好事，想让‘盆大爷’吃饱，也是好事。”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
“但是，这损阴德的事，能做吗？”
“为了我们自己续命，就去断了人家几万口子的口粮，还一断就是三百年。”
林晚指了指那份洋洋洒洒的提案。
瘦子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了。
他呆呆地看着林晚，又低头看了看册子上那行他因为太过兴奋而忽略掉的小字。
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想起来了。
老板的“功德咸鱼系统”，核心是“功德”。
他们救助流民，是功德。
他们帮宁休破境，是功德。
他们和地府合作，也是为了“阴阳和谐”的大功德。
可如果为了救玄烨，就去损害枉死城数万游魂的根本利益，那他们赚来的，就不是功德，而是业障。
到时候，别说续命了，天雷估计会第一个劈到忘忧茶馆的屋顶上。
“啪！”
瘦子抬手，又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老板，我错了！”他把那份刚写好的提案，当场撕了个粉碎，“我被猪油蒙了心！我差点就成了咱们基金会最大的罪人！”
林晚看着他，摇了摇头：“你只是太急了。”
她拿起那本黑玉册子，翻到了另一页。
“你看这里。”
瘦子凑过去看。
“无间炼狱，第十七层，‘火炼铜柱’。常年灼烧极恶之魂，其上附着的，是天地间最纯粹的‘业火’。”
瘦子一愣：“老板，业火……那不是惩罚罪孽的东西吗？咱们要那玩意儿干嘛？‘盆大爷’吃了不怕拉肚子？”
“‘墟’是‘无’，是毁灭。”林晚淡淡道，“业火，也是毁灭。用毁灭去对付毁灭，说不定有奇效。”
“最关键的是，”林晚的手指，点在了册子的注解上，“业火灼烧罪魂，会产生一种副产品，叫‘火浣石’。这东西对地府没用，堆积如山，处理起来还很麻烦，因为上面残留的业火气息，会让普通鬼魂非常难受。”
瘦子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老板的意思是……”
“我们去帮他们处理垃圾。”林晚把册子扔回给他，“我们出技术，出人力，帮他们把火浣石里的业火提炼出来，剩下的废料，我们还可以加工成‘暖宝宝’，卖给那些阴气太重，体寒的鬼修。”
“我们拿走最核心的‘业火’，地府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我们还顺便开发了一条新的产品线。”
林晚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这，才叫双赢。”
瘦子呆呆地听完，然后，他深深地，对着林晚，鞠了一躬。
这一次，不是忏悔，也不是狂热。
是发自内心的，五体投地的敬佩。
“老板，我明白了。”
他重新拿起笔，铺开一张新的兽皮卷。
这一次，他脸上的表情，不再疯魔，而是一种运筹帷幄的沉稳和精明。
《关于与无间炼狱展开深度合作，共同开发“工业废料资源化再利用”项目的可行性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