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误判的阴影，错误的猎手
“起源暗渊”，那由无数蠕动生物质母巢与粗大能量神经索构成的黑暗心脏地带，最深、最核心的“统御之巢”内部。
这里的空间被扭曲、拉伸，以适应其内部远超物理尺度的复杂结构。黏稠的、散发暗紫色荧光的有机溶液在管道中汩汩流淌，输送着养分、能量与信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金属腥气、生物酶与高浓度信息素的味道。墙壁并非坚硬的材质，而是缓慢脉动、表面浮现着不断变幻数据的生物质膜。
在统御之巢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如同神经节聚合体的“决策穹顶”。七张风格迥异、但同样散发着强大威压的“王座”，呈环形分布。王座并非实体，更像是高度凝聚的能量场与意识投射的结合体，其形态模糊扭曲，勉强能看出与各自掌控者特性相符的轮廓——有的尖锐如矛，有的厚重如山，有的诡谲如影。
这七位，便是“收割者”文明明面上的最高统治者，七位“主宰”。
此刻，原本应该沉浸于处理无尽数据流、监控无数矩阵牧场、协调庞大舰队调度的穹顶内，却弥漫着一种罕见的、带着困惑与冰冷怒意的精神波动。
“……第七边缘星区，代号‘暗尘’的原始星云，一支标准的‘肃清者’三舰巡逻编队，于标准时区间隔前彻底失联。最后传回的片段信息显示，他们检测到异常质量流失，准备深入侦察，随后遭遇强烈干扰，信号中断。”一个如同无数金属齿轮摩擦般冰冷、精确的声音响起，来自那轮廓最接近标准几何体的王座，“空间回溯探测显示，该区域在失联时间段存在高强度、多频段能量爆发迹象，符合激烈交火特征。但未发现任何敌舰残骸或能量残留，现场只遗留下三艘‘肃清者’的残骸碎片，且核心部件与数据库均被破坏性拆解或彻底消失。环境干扰严重，难以还原完整战斗过程。”
“第二十一星区，编号γ-774资源富集小行星带，过去三个标准月内，监测到整体质量异常下降17.8%。初步扫描未发现大规模开采痕迹，但局部区域残留有微弱、无法识别的场力扰动特征，疑似某种高效、隐蔽的‘吞噬’性开采技术。”
“第九星区，‘碎光星尘带’的气态采集站报告，邻近区域的零素粒子富集云密度在近期下降了约12%，同样未见明显外部活动迹象。”
“更早之前，‘葬骨星渊’的‘静谧之核’能量场突然彻底消散，外层‘骸骨迷城’的死亡同化效应锐减。虽然预设的‘寂静信标’未能传回完整信息即被湮灭，但反向能量湍流分析表明，该处发生了‘核心封印解除’级别的剧变……”
一条条情报，通过冰冷的合成音或直接的精神意念，在七位主宰之间流转。这些事件单独看来，或许是意外，或许是自然演变，或许是某个胆大包天的流浪文明小偷小摸。但当它们被集中摆在一起，尤其是“葬骨星渊”核心剧变与近期多起资源异常流失、巡逻队神秘覆灭事件在时间线上出现关联时，一种不祥的模式开始浮现。
“这不是内部故障，也不是自然现象。”另一个主宰的声音响起，如同毒蛇滑过冰面，阴冷而滑腻，“存在一个……或一群……我们视线之外的‘东西’，正在我们的疆域边缘活动。它们有能力干扰甚至破解‘葬骨星渊’的核心封印，能轻易歼灭‘肃清者’编队并完美打扫战场，能以一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技术，高效、隐蔽地掠夺资源。它们的目的……似乎并非占领，也非渗透，而是……纯粹的破坏与掠夺？”
“破坏与掠夺……”第三位主宰的意念如同沉重的磐石，“‘葬骨星渊’的核心被破除，巡逻队被歼灭且痕迹被刻意抹除，资源被无声吞噬……这种行为模式，让我想起了古老的数据库记载中，那些在宇宙间游荡、以毁灭与吞噬文明为乐的‘天灾’——‘虚空吞噬者’、‘混沌虫群’，或者更近一些纪元的……‘屠戮者’。”
“屠戮者”三个字，如同投入寂静深潭的石子，在七位主宰的意识中激起了一圈圈凝重的涟漪。
“‘屠戮者’……依据零散的历史碎片记载，那是一个极端排外、以毁灭其他一切有序存在为最高信条的机械-灵能混合文明。它们没有固定疆域，如同蝗虫般在宇宙中迁徙，所过之处，一切可利用资源被榨取殆尽，一切文明痕迹被物理与信息层面双重抹除，留下的只有绝对的空洞与死寂。”第四位主宰，意念如同跳动的火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它们的技术路径诡异，擅长隐匿与突袭，对摧毁与掠夺的效率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历史上，曾有数个七级文明联合体在它们的突袭下损失惨重，甚至有个别被彻底从星图中抹去。”
“现在的这些事件：精准打击核心、高效歼灭巡逻队、不留痕迹地掠夺资源、行为模式带有强烈的破坏与抹除倾向……与记载中‘屠戮者’初期的活动特征，吻合度超过65%。”冰冷齿轮声的主宰补充道，“尤其是‘葬骨星渊’的破解。那里封印的东西，连我们都感到棘手，能破除它的，绝非寻常势力。‘屠戮者’作为古老的毁灭文明，掌握一些针对性的远古破解技术，是有可能的。”
“但它们为何会出现在我们的疆域？又为何表现得如此‘克制’？只攻击边缘目标，尚未对任何核心牧场或重要枢纽发起直接进攻？”第五位主宰提出疑问，其意念如同流淌的水银，充满算计。
“或许，它们正处于侦察与初步资源积累阶段。”阴冷滑腻的主宰分析道，“‘屠戮者’并非无脑的毁灭机器，它们同样讲究战术。先袭击边缘、次要目标，测试我们的反应强度，评估我们的防御漏洞，同时积累启动更大规模侵略所需的‘第一桶金’。它们抹除痕迹，是为了延长我们的情报空白期，争取更多的准备时间。”
“掠夺资源的方式也符合‘屠戮者’特征——高效、隐蔽、近乎‘吞噬’。它们可能拥有类似‘现实解离场’或‘质量转化炉’的技术，能在短时间内将大量物质转化为自身所需的能量或构件，而不留下明显的开采设施。”磐石意念的主宰附和。
“更重要的是，”火焰意念的主宰强调，“‘收割者’与‘屠戮者’在某种程度上，存在‘生态位’冲突。我们都致力于收割文明成果（虽然方式不同），都需要海量资源。一个高效、隐蔽、且具有强大破坏力的‘屠戮者’集群出现在我们的后院，对我们而言，是比那些被圈养在矩阵中的‘牲畜’们可能的反抗，更为直接和致命的威胁！它们的目标很可能不仅仅是资源，还包括我们自身积累的‘永恒之心’储备，乃至我们整个文明体系！”
这个推论，让穹顶内的精神波动更加凝重。“永恒之心”是他们存在的基石，也是“观察者”关注的焦点。如果“屠戮者”的目标包括这个，那么冲突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需要向‘观察者’提请特殊关注吗？”水银意念的主宰询问。
“暂时不必。”冰冷齿轮声的主宰，似乎地位稍高，做出决断，“‘观察者’要的是稳定和产出。在未明确证实威胁等级、未评估清楚对方真实意图与实力前，贸然上报，只会显得我们无能，可能招致不必要的……‘调整’。我们必须先依靠自己的力量，查明并应对。”
“同意。”其他主宰的精神波动纷纷表示附议。在“观察者”眼中，他们也是工具，工具如果表现出“故障”或“低效”，下场并不会比矩阵中的文明好多少。
“那么，行动方案。”冰冷齿轮声主宰的意念变得凌厉，“第一，立即提升全域警戒等级至‘深黄’。所有巡逻舰队编队规模扩大，加强主动侦测与跨星区信息共享。在资源异常流失区域、‘葬骨星渊’周边、以及所有偏远星域，秘密部署‘幽影哨兵’（高隐匿、长续航的自动监测站）与‘陷阱星雷’。”
“第二，成立专项调查指挥部，代号‘清道夫’。抽调最精锐的情报分析单位、追踪专家以及‘猎杀者’特遣舰队。首要任务：不惜一切代价，捕捉到这股未知势力的踪迹，获取其舰船样本、能量特征或信息残留。我们需要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从哪里来，具体规模，以及……真正的目的。”
“第三，调整部分边缘‘牧场’的收割周期与防御配置。对某些价值较高、可能成为目标的矩阵，提前增派守卫力量，或设置诱饵与陷阱。”
“第四，启动‘远古威胁协议’中的相关应对预案。调取数据库中所有关于‘屠戮者’及其他类似天灾文明的战术资料、技术弱点分析，进行针对性战术推演与武器系统微调。”
“诸位，”“冰冷齿轮”的意念扫过其他六位主宰，“我们必须以最坏的打算来应对。如果这真是‘屠戮者’归来的先兆，那么这将是一场关乎我们存亡的战争。它们的风格是毁灭与吞噬，不会谈判，不留活口。我们必须抢在它们完成初步积累、发动全面侵袭之前，找到它们，然后……”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在决策穹顶内弥漫：
“……以绝对的优势力量，将它们彻底碾碎、净化，确保连一点信息尘埃，都不会污染我们的疆域！”
“为了收割的永恒！”七道强大的意念，如同宣誓般，在黑暗中回荡，达成了共识。
一场基于严重误判的、针对“路过屠戮者文明”的全面戒备与猎杀行动，在“收割者”庞大而高效的战争机器中，迅速启动。
无数指令化作加密的数据洪流，沿着生物神经索与能量网络，传向广袤星域的每一个角落。原本松散的巡逻网络开始收紧，隐蔽的监测设备被激活部署，精锐的特遣舰队在黑暗中集结、磨利爪牙。
“收割者”将他们的感官和武器，对准了他们想象中的、如同宇宙瘟疫般的“屠戮者”。他们调动力量，准备打一场针对“流窜毁灭天灾”的防御反击战，却浑然不知，自己正在全力戒备的，并非什么过路的毁灭蝗虫，而是一个已经将矛头牢牢对准他们心脏、拥有明确文明传承与复仇意志、且刚刚评估出八成胜算的……
复仇者与掘墓人。
在“起源暗渊”紧张备战的同时，遥远的星尘带中，永恒方舟内。
林浩刚刚结束与万族代表的虚拟会议，炽热的战意仍在胸中燃烧。“天工”的声音传来：
“主人，‘黎明破晓’计划第一阶段部署进展顺利。各作战单位整备加速，资源调配已完成13%。另外，根据最新截获的、经过多重跳转与加密的‘收割者’广域通讯流分析，其内部警戒等级已显着提升，边缘星域活动频率增加，并检测到未知型号的小型隐匿单位部署迹象。”
林浩走到星图前，看着“天工”标注出的、代表“收割者”异常调动区域的红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反应不慢……但方向错了。”他低语。从“天工”破译的零碎信息看，“收割者”似乎将他们的一系列行动，误解为某种“毁灭性天灾”或“掠夺性文明”的流窜作案，正在加强边缘防御和侦察，而非意识到一场针对其老巢的全面战争即将来临。
“继续监控，保持静默。让他们继续误判下去。”林浩命令道，“这对我们的突袭计划，有利。”
敌人在紧张地布置防线，防备着一场来自外部的、流窜性的掠夺风暴。却不知，真正的风暴，早已在他们内部酝酿成熟，即将从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方向，以他们最意想不到的规模和形式，轰然爆发！
误解的阴影，笼罩在“收割者”的决策层。而这阴影，将成为“黎明破晓”计划中，最锋利的第一把匕首。
林浩的目光，越过星图，仿佛已穿透无尽虚空，看到了那座蠕动的黑暗巢穴。
“还有二十九天。”他轻声说，手中的“人皇权杖”，微微发烫，似乎在渴望着饮血与破晓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