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王彦章挂帅,淮南初破敌
秋意渐浓,淮南的晨雾如厚重的帷幕,笼罩在长江北岸广袤的平原上。王彦章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上,铠甲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邙山之战中,那三支透甲而过的箭矢虽已被取出,但每到阴雨天,左肩胛骨下便传来钻心的刺痛。军医说那是箭簇上的倒刺刮伤了筋骨,留下的暗疾恐怕要伴随终身。
将军,前方十里就是扬州城。副将李从璋策马过来,声音压得很低,斥候回报,周本的水师已在城下围攻三日,田敏将军据城死守,伤亡不小。
王彦章抬手示意大军停止前进。三万人马在官道上拉成一条长龙,旌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这支队伍成分复杂:他亲率的五千河东铁骑是核心,安重荣归降的一万二步卒被分散编入各营,还有从洛阳带来的六千禁军,以及沿途招募的七千淮南义勇。这样一支杂牌军,能否抗衡南唐的五万水师精锐,他心里也没底。
传令,他沉声道,铁骑随我绕城而过,直奔城北的蜀冈。步卒由李从璋率领,在城南二十里的廿四桥扎营。记住,多立旗帜,多挖灶坑,要让周本以为我们有五万大军。
李从璋领命而去。王彦章又唤来一名校尉:你带我的令牌入城,面见田敏将军,就说援军已至,让他再坚守三日。另外,问清楚城中粮草还能支撑多久。
校尉策马飞奔而去。王彦章这才对身边的安重荣道:安将军,你的部队我打散分编了,心中可有怨气?
安重荣苦笑:末将既然归降,便是朝廷的人。将军如此安排,是看得起末将的兵。
你能明白就好。王彦章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兵虽杂,但都是百战余生的悍卒。我拨给你三千河东骑兵,你率他们在城西游击,专挑南唐的运粮队下手。记住,不要恋战,烧了就跑。
安重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本以为王彦章会将他闲置,没想到竟委以重任。这既是信任,也是考验——若他在游击战中有二心,那三千骑兵随时可以要他的命。
末将领命!
扬州城下,南唐军大营。
周本站在楼船上,望着前方那座被硝烟熏黑的城池,眉头紧锁。他已年近五旬,两鬓斑白,但腰背依然挺得笔直。作为南唐烈祖李昪最倚重的老将,他打过上百场水战,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焦躁。
大将军,副将柴克宏走上船头,王彦章的援军到了,在城北蜀冈扎营,看样子约有三万人。
才三万人?周本冷笑,洛阳果然空虚了。传令,明日集中主力攻打城南,先破李从璋的营地,再攻扬州。
大将军,柴克宏迟疑道,末将以为,王彦章既然敢来,必有倚仗。邙山之战中,他身中三箭还能坚守半日,是个狠角色。
狠角色又如何?周本指着江面,我们有五万水师,三百艘战舰。他王彦章的骑兵再厉害,到了水里就是旱鸭子。扬州城破,只在旬日之间。
他顿了顿,又道:对了,粮草还能支撑多久?
回大将军,按现有存粮,最多二十日。不过后方运粮队三日后就能到,运来十万石粮食。
很好。周本满意地点头,告诉运粮队,走运河水路,陆路不安全。
柴克宏领命退下,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摸了摸怀中的令牌,那是苏木派人送来的信物,上面刻着二字。他想起那个使者的话:周本刚愎自用,必败无疑。将军若阵前倒戈,后唐封庐州节度使,世袭罔替。
世袭罔替……这四个字如同魔咒,在他心中回荡。他柴克宏随周本征战二十年,功劳无数,却始终只是个副将。南唐朝廷重文轻武,武将地位低下,他即便再拼二十年,也未必能封侯。可若是倒戈……
他回到自己的营帐,亲兵队长柴荣(后来的周世宗,此刻还是无名小卒)迎上来:将军,王彦章的骑兵在城西出没,烧毁了我们两座哨塔。
知道了。柴克宏心不在焉地应道,加强戒备。
他独自坐在帐中,望着那枚令牌,心中天人交战。倒戈,是不忠;不倒戈,是不智。乱世之中,忠义与生存,究竟哪个更重要?
三日后,南唐军对扬州城南发动总攻。
战鼓如雷,三百艘战舰从运河驶入长江,再转入护城河,将扬州城三面围住。周本亲自督战,下令:先以投石车轰击城墙,再派敢死队登城!今日务必破城!
投石车抛出的巨石如雨点般砸向城墙,扬州的城砖在轰鸣中不断碎裂。田敏站在城头,浑身浴血,对身边的副将吼道:告诉兄弟们,援军已到,再守一日,王将军必来救援!
将军,王将军的骑兵一直在城北观望,并未前来啊!
他自有他的打算!田敏咬牙,我们的任务,就是死守住城墙!
城下,南唐军的敢死队架着云梯,冒着箭雨蚁附而上。双方士兵在城头展开惨烈的肉搏,刀光剑影中,残肢断臂横飞。田敏亲自提刀上阵,砍翻三名登城的南唐兵,但更多的敌军如潮水般涌来。
就在城防即将崩溃之际,远处传来激昂的马蹄声。
王彦章率领五千铁骑,如黑色旋风般从蜀冈冲下,直扑南唐军侧翼。骑兵们手持长枪,在晨光中闪耀着寒光,瞬间冲垮了南唐军后方的投石车阵地。
是河东骑兵!南唐军大乱。
周本在楼船上看到这一幕,急令:分兵两千,挡住骑兵!
但为时已晚。王彦章的骑兵速度太快,一个冲锋便将南唐军的后阵搅得七零八落。更致命的是,安重荣的三千游击骑兵在此时出现在城西,他们昨夜悄悄摸到了南唐军粮草大营附近,此刻突然杀出,四处纵火。
粮草!粮草被烧了!南唐军大乱。
周本脸色铁青,他没想到王彦章不救扬州,反而直取他的命脉。粮草大营的火光冲天而起,浓烟遮蔽了半个天空。攻城战瞬间停滞,士兵们看着后方的火光,军心大乱。
鸣金收兵!周本无奈地下令。
南唐军如潮水般退去,王彦章的骑兵追杀十里,斩获首级千余,这才收兵回营。
扬州城头,田敏看着退去的敌军,长长地松了口气。他望向城北蜀冈方向,喃喃道:王彦章……不愧是河东虎将。
当夜,王彦章在军帐中召见安重荣。
烧了多少粮食?他问。
至少五万石。安重荣兴奋地说,南唐军的运粮船队也被我们劫了,又抢了约三万石。
做得好。王彦章点头,把这些粮食分三成给城中百姓,七成入库。记住,要公开分粮,让全城人都看到,朝廷没有忘记他们。
安重荣一愣,随即明白,这是收买人心的手段。他不得不佩服,王彦章这员猛将,竟也有这等细腻心思。
将军,他犹豫了一下,周本吃了大亏,明日必来报仇。我们如何应对?
明日?王彦章冷笑,明日他不会来了。
为何?
因为他的副将柴克宏,今夜会动手。王彦章将那枚令牌在手中抛了抛,苏相布局,从来不留漏洞。周本以为自己在攻城,却不知自己的大营早已漏成筛子。
安重荣倒吸一口凉气。他此刻才真正明白,自己投靠后唐,不是输给了王彦章的勇武,而是输给了苏木的智谋。那个远在洛阳,甚至还未抵达淮南的宰相,早已把南唐军的一举一动算得清清楚楚。
传令,王彦章站起身,全军休整,明日看戏。
果然,当夜子时,南唐军大营火起。柴克宏率部倒戈,斩杀周本亲兵数十人,打开营门,迎接王彦章的骑兵。周本在混乱中只带数百亲兵登上战船,顺流东逃。
天亮时,王彦章站在南唐军废弃的营地上,望着满地的狼藉,对赶来的田敏道:告诉苏相,扬州之围已解。但南唐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战事还在后头。
田敏拱手:将军神勇,某佩服。不过,苏相何时能到?
该到的时候,自然会到。王彦章望向南方,他比我们更重要。他要去的地方,是庐州。
庐州?
王彦章压低声音,柴克宏倒戈后,南唐在庐州的守军已成孤军。苏相要亲自去,收编那支部队,把庐州变成我们插入南唐腹地的一颗钉子。
他顿了顿,又道:这就是纵横术。我们在这里流血,他在那里布局。我们打的是仗,他下的是棋。
田敏沉默良久,才道:这盘棋,太大了。
是啊,太大了。王彦章叹息,大到我们都只是棋子。但棋子若能杀出一条血路,也能成为棋手。
他拍了拍田敏的肩膀:去安抚百姓吧,告诉他们,朝廷赢了。让他们相信,这乱世,还有希望。
远处,长江水波浩渺,一艘艘战船在江面上燃烧,黑烟直冲云霄。那是南唐的残军,也是后唐的胜利。但王彦章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决战,还在苏木布局的庐州,在那个尚未露面的棋盘上。
秋风更紧了,吹过他铠甲下的伤口,带来阵阵刺痛。他咬紧牙关,挺起胸膛。作为一员武将,他能做的,就是用手中的刀,为那个下棋的人,劈开一条血路。
哪怕,这条路需要用无数尸体来铺就。
而苏木,此刻正坐在一艘不起眼的民船上,沿运河悄然南下。他身着布衣,头戴斗笠,与寻常商人无异。船头坐着一位年轻人,正捧着《孙子兵法》苦读,那是他新收的弟子——赵普。
师父,赵普抬起头,我们为何不走官道?
官道上,眼睛太多。苏木望着两岸的芦苇荡,南唐的探子、后唐的刺客、各地的藩镇眼线。我们此行,要无人知晓。
那我们到了庐州,该如何行事?
庐州守将叫皇甫晖,是周本的死忠。苏木轻声道,但他有个弱点——贪财。我已派人送去黄金千两,劝他投降。若他不降……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柴克宏的部队会帮他降。
赵普倒吸一口凉气:师父,您连柴克宏倒戈都算到了?
算到了不算本事,苏木摇头,让柴克宏自己以为是他选择了倒戈,才是本事。人心如水,宜疏不宜堵。我给了他想要的,他自然会给我我想要的。
船继续南下,秋风吹动芦苇,发出沙沙的响声。苏木闭上眼,仿佛能听到千里之外扬州城头的欢呼,也能听到庐州城内皇甫晖数金币的叮当声。
这就是他的战场。没有刀光剑影,却杀机四伏。
定乱世……他喃喃自语,先从淮南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