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穿越喧嚣与钢铁的呐喊,像一枚精准射入心脏的子弹,瞬间将洛亚蒂从冰冷的现实拽入了血与火的记忆深渊。
克里格星球
那日,“税款”交接完毕,庞大的运输舰群载着数十万名克里格之子,如同离巢的乌鸦般飞向昏黄的天际,奔赴帝国各处已知的死亡地带。
她和农博特、维克托,以及其他许多面孔模糊的新兵,被塞进了不同的拥挤的运输舰船舱。
没有告别,没有祝福。克里格人不需要这些。
他们只是沉默地坐着,防毒面具下的呼吸声是舱内唯一的旋律。
洛亚蒂记得自己曾试图寻找农博特的目光,想从那片死寂中捕捉到一丝与众不同的东西,但船舱太暗,人太多,她最终只能放弃。
她不知道农博特会被运往何方,就像农博特也不知道她的命运终点在何处。分离来得如此轻易,如同拂过辐射荒原的一粒尘埃。
她的第一站,并非开阔的战场,而是一座巨大的,病入膏肓的巢都世界——赫拉肯二号。这里,帝国的光辉早已无法照耀至底层。
上层贵族们依旧在虚幻的繁华中醉生梦死,而下层,则已成为滋生污秽与绝望的温床,被异端的信徒悄然侵蚀和占据。
而她的任务也并非光荣的冲锋,而是永无止境的清剿。维持下层“正常”运转的方式,就是用爆矢枪和火焰喷射器,一遍又一遍地“净化”那些被腐化的通道、工厂以及…平民。
克里格的编制庞大而冷酷。九名新兵配一名老兵班长,十个班为一排,层层叠加,最终以千营为一团的方式构成数以千万计的死亡兵团洪流。
但在这座容纳数十亿人口的巢都迷宫中,即便是克里格的人海也显得杯水车薪。
侦查班变得至关重要,他们如同深入污秽血管的白细胞,负责定位感染源,然后召唤主力进行“净化”。
洛亚蒂,因其在训练中展现出的敏锐和相对…不那么“死板”的思维(在克里格标准下),被分配到了侦查班。
这里的氛围比主力部队更加令人窒息。老兵班长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面具上的划痕记录着他的资历,那双露出的眼睛冰冷得像块冻土,看待一切——包括自己的手下——都如同看待即将消耗的弹药。
交流仅限于绝对必要的战术指令。
一次例行侦查任务,他们深入下层一个废弃的住宅区块。空气粘稠得如同血浆,混合着腐烂有机物,化学肥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恶臭。
管道滴着不明液体,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搏动着的真菌层。
他们发现了一处尚未被记录的生命迹象——一扇用废金属勉强堵住的房门。
破门而入的瞬间,恶臭几乎化为实质。狭小的房间内,一对夫妻和他们年幼的孩子正蜷缩在角落,分享着一碗冒着诡异气泡,颜色浑浊的糊状物。那东西看起来就像腐败了数周的米粥,但他们却吃得“津津有味”。
更令人不适的是他们的样子。
妻子的手臂上长满了恶心的脓疱,一些已经破裂,流出黄绿色的粘液;丈夫的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绿色,眼神浑浊;而那个孩子…半张脸颊似乎已经融化,与肩膀黏连在一起,露出森白的牙齿,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用一只相对完好的眼睛好奇地望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他们显然已被腐化,但…保留着些许理智和情感。看到全副武装的士兵,夫妻俩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语无伦次地哀求。
“大人…求求您…我们没做什么…只是饿了…”
男人身体哆嗦,扶着女人,声音嘶哑,
“上面的老爷们断了这里的配给…我们只能吃这些…时间长了我们就变成这样的…我们没得选…”
“孩子…孩子只是病了…下层的空气太糟糕了,我们想把他送上去找医生,但我们找不到…”
妻子试图用布满脓疮的手臂护住孩子,动作引来一阵痛苦的抽搐,但她仍坚持着,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他们低眉顺眼,他们跪地求饶……
洛亚蒂握着热熔枪的手紧了紧。
她看到那孩子畸形的脸上露出的懵懂恐惧,看到夫妻俩眼中绝望的哀求。她明白这时候不能心软,她明白异端必须清理…
“班长,”
她的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丝迟疑,
“他们…似乎尚未完全堕落…而且地图上标记出,这里已经被清理干净…”
话未说完,老兵冰冷的视线就扫了过来,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白痴。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再多看那苦苦哀求的一家人一眼,直接抬起了手中的爆矢枪。
“记住,不要怜悯异端,那是对你自己的残忍,是对帝皇的背叛。”
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背诵教条。
“不——!”
妻子的尖叫和爆矢枪的轰鸣同时响起。
紧接着又是两声短促的点射。
房间里安静了。
只剩下爆失武器产生的细微烟雾和更加浓烈的血腥味和恶臭混合在一起。
三具尸体倒在污秽中,刚刚那一点点微弱的,属于人的情感和哀求,瞬间化为冰冷的死亡。
老兵熟练地检查弹药,仿佛只是踩死了三只虫子。他转向洛亚蒂,面具下的目光依旧冰冷。
“你的言论已接近异端,列兵。”
他冷冷地说道,
“记住,在这里,犹豫就是死亡。清理战场,继续任务。”
他没有向上报告。或许是因为克里格内部对这种“软弱”的常见处理方式是战场处决而非审判庭繁琐的程序,或许是他懒得浪费弹药。他只是将这次事件当做又一次菜鸟的教育。
洛亚蒂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她看着那一家三口的尸体,看着那碗打翻在地,仍在冒着泡的腐败食物,胃里一阵翻滚。不是因为死亡——克里格人对死亡早已司空见惯——而是因为那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正确”。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某些东西,似乎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那种她曾以为在训练营就被彻底磨灭,名为“同情”或“质疑”的声音,竟然还在苟延残喘。
她撤换了热熔枪,重新为“善后”工作准备,熊熊烈火也逃不出这冰冷的铁皮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