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从密室出来时,手里还捏着那个木头做的小玩意儿。他低头看了眼,翅膀能折,底下有个暗格,张九说能扔火油弹。这东西叫“小柳枝”,是他起的名,听着像小孩玩具,其实杀人在水下都不带声的。
他没回御史台,直接去了柳府。
书房灯还亮着,柳明瑛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一卷黄绢,手指正轻轻划过一行行字迹。她听见脚步声抬了头,嘴角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把账册往他这边推了推。
“来了?”
“嗯。”赵承渊坐下来,把“小柳枝”模型搁在案角,顺手摸了杯茶喝了一口,“你说的尾款,是那七十二处码头的结算银?”
“是。”柳明瑛点头,“王党三年来用‘丰源商号’做壳,吃掉漕运利银八十万两。我让商队出三倍价,把他们的债务凭证全买了。”
赵承渊挑眉:“三倍?你这是抢钱啊。”
“不抢,他们不卖。”她笑了一下,“现在这些码头的契书、船引、仓单,都在柳家名下。不是抢来的,是人家自愿转的。”
赵承渊翻到账册最后一页,上面盖着几十个红印,全是江南各地的商埠大印。他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好一手救市救人,实则断根斩脉。表面是你柳家救了王党的烂摊子,其实是把他们的命脉一根根抽走了。”
他提笔蘸墨,在封底写了八个字:“商不出户,粮不入城。”写完按下手印,吹干墨迹,“明天就把这账册抄送六部,就说——柳家愿代朝廷执掌南漕。”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穿着粗布短衣的老管事跪进书房,双手捧着一枚铜铃,高高举过头顶。
“大人,各埠掌柜都换旗了。这是最后一枚旧铃,交回来给您。”
赵承渊接过铃铛,轻轻一摇。
声音清脆,但只响了一瞬,像是弦断了。
他盯着铃铛看了几秒,然后递给老管事:“拿去熔了吧,以后不用这个了。”
老管事低头应是,却没走。
“大人,我们这些人,以前怕风向,看脸色,跟着谁就听谁的。可这一回……我们想跟您。”
赵承渊抬头:“你说什么?”
老管事声音不大,但很稳:“我们不想再低头了。从今往后,听您的令,走您的道,哪怕前面是刀山,也踏一条路出来。”
屋里安静了几息。
赵承渊没说话,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铜牌,放在桌上推过去:“这是凭证,回去交给各埠主事。凭这块牌子,可以直通御史台密报房,不必经任何中转。”
老管事双手接过,重重点头,退了出去。
门关上后,柳明瑛轻声问:“你信他们?”
“我不信人。”赵承渊靠在椅背上,“但我信钱和命绑在一起的时候,没人愿意死。”
他顿了顿,又笑:“再说,你家柳娘子说了,做生意要讲信用,欠了债就得还,拿了好处就得办事。”
柳明瑛白他一眼:“又拿我说话当挡箭牌。”
“这不是挡箭牌,是真理。”他拿起“小柳枝”模型转了转,“你这一招,比我在山里扔鱼镖狠多了。他王守仁再有本事,银子进不来,粮道断了,手下那些人吃什么?喝西北风?”
“他要是强征呢?”柳明瑛问。
“强征?”赵承渊冷笑,“江南豪商一半已经倒向我们,剩下那点人敢跟他站一起?他调一粒米,我就让他十粒米都运不出城。他不动手还好,动手就是自爆。”
他把模型放回案上,目光落在账册上那一个个红印上。
“你知道最妙的是什么吗?我们没动一刀一兵,全是他们自己签的字,画的押,盖的印。将来查起来,我们是救市功臣,他们是卖国贼骨头。”
柳明瑛轻轻摇头:“你这张嘴,早晚得罪死人。”
“得罪人不怕。”他耸肩,“只要不得罪你就行。”
她忍不住笑出声,低头整理账册,指尖微微发颤。
赵承渊看出来了:“手抖什么?”
“没事。”她低声道,“就是……三年前咱们还在为三十两药钱发愁,现在一口气吞下七十二处码头,我自己都觉得像做梦。”
赵承渊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握住她的手。
“不是梦。是你一步步走出来的。”
他声音很轻,但很稳:“当初你带着嫁妆私奔来找我,我说我穷得只剩一条命。现在我想告诉你——这条命,早就跟你绑在一起了。你往前走一步,我就跟一步。你要拿下整个江南商路,我就给你铺平后面的路。”
柳明瑛没说话,只是反手握紧了他。
就在这时,桌角的“小柳枝”模型突然晃了一下。
赵承渊瞥了一眼,发现是风吹的。
他没在意,反而看向窗外。
夜色深沉,柳府连廊灯火通明,像一条流动的星河。他知道,这些光不只是照亮宅院的,更是照向未来的。
他松开柳明瑛的手,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几个名字。
都是江南几大商号的主事人。
他在每个人名后面画了个圈,最后一个圈画完,笔尖一顿。
“明天开始,查这几个人的流水。”他说,“别急着动,先看他们往哪儿跑。”
柳明瑛点头:“要放鱼?”
“不。”他摇头,“要等鱼自己咬钩。”
他把纸折好,压在账册下面,顺手将铜铃放在最上面。
铃铛静悄悄的,再不会响。
更鼓敲了三下,已是深夜。
赵承渊仍坐在书案前,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一下,两下,三下。
节奏稳定,像在数着时间。
也像在等一场雨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