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急报刚到,赵承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太湖决堤的消息像一盆冰水泼在头上,七村被淹,百姓流离失所。他站在河堤上,盯着那歪歪扭扭的烂泥坝,拳头攥得咯吱响。
“银子没了,堤修成这样,人命当草芥?”他转头对亲卫说,“把裕丰号掌柜押上来。”
半个时辰后,松江行辕外的河滩成了临时刑场。天刚亮,雾气还没散,百姓围了一圈又一圈,没人说话,眼神里全是怀疑。
知府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赵大人开恩!小人只是奉命行事,真主谋是王尚书那边的人啊!”
赵承渊没理他,抬手一挥:“把账本、铅锭、供词全摆出来!让老百姓自己看!”
三名包工头的口供一字排开,写得清清楚楚:银两层层转手,最后进了“裕丰号”。箱子里的铅块也搬了出来,沉甸甸地堆在高台上。有眼尖的老农拿石头敲了敲,发出闷响。
“这不是银子!”老头喊了一声。
人群开始骚动。
赵承渊抽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直指天际。
“这钱,本该用来修堤防洪,救万民于水火。”他声音不大,却传遍全场,“现在呢?堤是假的,银是空的,人命呢?七村百姓的命,就这么被你们一口吞了?”
他一步步走向裕丰号掌柜——王守仁堂弟的心腹,那人瘫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
“你贪的不是钱。”赵承渊冷笑,“你贪的是命。”
话音落,剑光起。
咔!
人头落地,血喷三尺,溅在浑浊的河水上,转眼就被冲走。
全场死寂。
几秒后,不知谁先喊了一句:“青天老爷啊!”
紧接着,哭声、喊声、拍地叫好的声音炸开了锅。
“赵青天!”
“给我们做主哇!”
赵承渊收剑入鞘,脸上没有半点得意。他知道,这一剑砍下去的不只是一个人头,更是往官场黑幕里捅了一刀。王守仁不会坐视不管。
果然,当天中午,街头就有小孩唱起了怪调:
“钦差杀人如宰鸡,一刀一个不留皮,说是为民申冤屈,其实灭口最得意……”
赵承渊在营帐里听到汇报,眉头一皱。柳明瑛的密信也到了,纸上只有一行小字:“京中已有御史准备弹劾你滥杀立威,慎言慎行。”
他把信烧了,转身下令:“找十户受灾百姓,请他们亲自去堤坝上看那空心坝体,再去仓库验铅锭。每户给五两安家银,但要他们当众说话。”
下午,一群百姓站在高台前,指着假堤痛骂贪官。有个老汉抱着孙子的骨灰盒,当场磕头谢恩。
“我孙儿是涨水那天夜里被塌方砸死的……原来这堤根本挡不住水啊!赵大人杀了该杀的人,我认!”
消息传开,民间“赵青天”的呼声越来越高。赵承渊让人把每一句百姓的话都记下来,装进木匣。
“以后朝堂上有人咬我,我就把这些声音甩他脸上。”
可他心里一点不轻松。冷霜月从昨夜追查运银船残部后,就再没回来。
亲卫报告说岸边发现了打斗痕迹,半截刀鞘断在芦苇丛里。有渔民说看见黑衣人把个“女尸”扔进了急流。
赵承渊二话不说,沿着河岸往下走。一路问渔夫,问摆渡的,脚底磨出了泡也不停。
走了快三里,一位老翁终于想起什么:“是有个人!逆着水流游了一段,后来被卷进岔口漩涡了,怕是活不成。”
赵承渊脸色铁青,继续往前搜。芦苇荡深处,他忽然蹲下。
一把匕首插在泥里,刀柄上的红绳还在,明显不是随手丢弃。
他拔出来一看,刀柄背面刻了几道细纹,像是文字。他认不出,但记得这种弯弯曲曲的笔画——和之前波斯密信上的字一样。
他手指摩挲着刻痕,脑子里飞快转起来。冷霜月要是死了,不会留匕首。她要是逃了,也不会故意留下带字的刀柄。
这是信号。
“交易已启,勿追。”他低声念出翻译过来的意思,眼神一凛。
王守仁和波斯人的交易,已经开始。冷霜月追到了真相,所以被人伏击。但她没死,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别冲动,幕后有更大的局。
可她现在在哪?
河水哗哗地流,浪头拍打着岸边的石头。赵承渊握紧匕首,指节发白。
他想起很多事。冷霜月第一次见他,是西北风沙里提着双刀走来的红衣女子;她为他挡过三支毒箭,左臂至今抬不起来;她说过一句话:“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怎么用,我说了算。”
现在她把自己扔进了这条河,生死不明。
“我家柳娘子总说我太狠。”他站在河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我家霜月更狠。她从来不怕死,就怕任务完不成。”
他把匕首贴身收好,转身回到营帐。
亲卫进来报:“大人,街头那童谣越传越广,还有人说您杀人是为了掩盖自己贪污。”
赵承渊冷笑:“让他们传。百姓亲眼看到假堤和铅锭,比我说一百句都有用。”
“可京里……”
“京里的事,等我回去再说。”他打断,“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人。”
他摊开地图,盯着太湖下游的几条支流。冷霜月如果没死,会被冲到哪?
正看着,外面又来报:“大人,柳夫人派人送信,说东厂旧部有线索,但需要您亲自确认一封密档。”
赵承渊没接信,只问:“送信的人在哪?”
“在外候着。”
“让他回去。”他说,“告诉夫人,我知道该怎么走。”
他知道柳明瑛是在提醒他小心陷阱。王守仁既然敢散布谣言,就一定在京里布好了棋子,等着他上奏自辩时动手。
但现在,他顾不上朝堂风云。
他走出营帐,重新站到河边。风吹得帐篷猎猎作响,远处百姓还在议论纷纷。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匕首,刀刃映着夕阳,闪出一道冷光。
“你给我留了字。”他喃喃道,“那就别怪我违你一次令。”
他抬头望向下游,眼神变得锋利。
“我要追。不管你在哪里,我都得把你找回来。”
夜色慢慢压下来,河面泛起黑影。他站在原地不动,像一尊石像。
营帐前的火把点燃了,光影晃动。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粮,咬了一口,继续盯着水面。
忽然,他注意到匕首底部还有一道极细的刻痕,之前没看见。他凑近火光,眯眼细看——
那不是一个字。
是一个符号。
像一只展翅的鹰,爪下抓着一团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