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刚把《边防杂记》合上,袖子里的模块又震了一下。这次不是警报,只是轻轻一跳,像心跳漏了半拍。他没理,起身吹灭蜡烛,正要推门出去,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柳太傅府上来人,说有要事相商,人在二门等着。”
赵承渊眉头一皱。这都三更天了,柳太傅从不夜召,何况是这种时候。他脑子里还转着那串代码和冷霜月临走前的话——“它醒了”。
他披上外袍就走。
柳府门前灯笼通红,老管家站在台阶上直打晃。见他来了,一句话不说,直接领着他绕过正厅,从后花园的假山石后推开一道暗门。
地道狭窄,火把昏黄。走了约莫半盏茶工夫,眼前豁然开朗。一间密室藏在地下,四壁贴满泛黄卷宗,正中摆着一口紫檀木箱。
柳太傅已经在等了。
老头儿穿着家常青布衫,脸色发白,手抖得拿不住茶杯。见赵承渊进来,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来了。”
“岳父深夜相召,可是出了大事?”
柳太傅没答,慢慢走到箱子前,双手抚在上面,像是在摸一块墓碑。他闭眼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箱盖。
里面是一块布料。
金线绣的五爪金龙盘在黑底锦缎上,龙眼用红宝石嵌成,哪怕在昏光下也透着一股杀气。
赵承渊瞳孔一缩。
五爪金龙,天子专属。民间私藏,抄家灭族。
他抬头看柳太傅:“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儿?”
柳太傅跪下了。
七十岁的三朝元老,两榜进士出身,当着女婿的面,双膝砸地。
“是我对不起你们父子。”他声音发颤,“二十年前,是你父亲的案子……是我亲手做成的铁案。”
赵承渊站着没动,但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王守仁拿这个逼你?”
“是。”柳太傅点头,“那天夜里他翻墙进来,手里拿着这块龙袍碎片,说要是我不把赵家案子定成‘通敌叛国’,他就拿着这东西去告发我柳家谋反。”
“你知道我爹清白,还是照做了?”
“我不做,满门都得死!”老头突然吼了一声,眼泪跟着下来了,“明瑛才八岁,你娘卧病在床,赵家只剩你一个男丁!我要是抗旨,第二天午门就会挂上我们两家的人头!”
赵承渊沉默。
他知道官场险恶,也知道有些人低头不是怕死,是怕身后没人收尸。
可这事落在自己头上,还是像被人拿刀在心口划了一道。
“所以你就把我爹推出去顶罪?”
“我没有别的路走。”柳太傅伏在地上,肩膀直抖,“我只能保下两个孩子……保下你们这一脉。”
赵承渊盯着那块龙袍,忽然笑了:“好啊,真好。我考了三次科举,拼了半辈子命往上爬,结果当年压在我爹身上的罪名,居然是因为你怕死?”
“我不是怕死!”柳太傅猛地抬头,“我是怕他们毁了整个京城文官体系!王守仁那时候已经勾结东厂,手里捏着十几个大员的把柄。他要的不是一个人的命,是要借这个案子清洗朝堂!”
赵承渊愣住。
他没想到事情能牵这么深。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翻案?”
“翻不了。”柳太傅苦笑,“证据早就被毁了。而且……我也怕。怕你一旦查下去,会惹来杀身之祸。所以我一直压着,哪怕你中了进士,我都劝你别碰旧案。”
“那你现在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知道你要查了。”柳太傅抹了把脸,“你最近动作太多,冷姑娘连夜出城,你又调影卫查驿站旧档……王守仁肯定察觉了。他若狗急跳墙,第一个灭口的就是我。”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单:“这是当年参与审案的官员,活着的只剩三个。其中一人,现在就在东厂当差。”
赵承渊接过名单,手指一顿。
“你早该把这些给我。”
“我不敢。”老头摇头,“但现在不一样了。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拿捏的寒门书生。你是能跟皇帝讲条件的人。如果你要报仇,我这条命,随你处置。”
话音未落,密室门突然被撞开。
柳明瑛冲了进来。
她头发散了一半,胸口起伏,一看就是一路跑来的。
“爹!夫君!快走!”她声音都变了调,“东厂番子围了咱们府,说是奉旨搜查‘私藏禁物’,已经打进前院了!”
赵承渊眼神一冷。
来得好快。
他一把抓起紫檀箱盖,将龙袍重新盖住,再用布巾裹紧塞进怀里。
“走哪条路?”
“后巷。”柳明瑛指向角落一处通风口,“小时候我偷溜出去看灯会走的就是那儿。”
三人立刻行动。赵承渊扶起柳太傅,一脚踹开通风口铁栅。外面是条窄巷,堆着杂物,黑漆漆不见光。
他们刚跳下去,身后密室就传来重物倒塌的声音。有人砸开了暗门。
“往西拐,穿三条胡同,到城隍庙。”赵承渊低声道,“那里有旧联络点。”
柳太傅走得慢,喘得厉害。赵承渊干脆背起他,脚步加快。柳明瑛断后,不停回头。
远处火光渐近,人声嘈杂。
“他们追来了!”
“别管我!”柳太傅在他背上喊,“你们先走!我拖累你们!”
“闭嘴。”赵承渊骂了一句,“你要死也得死在我之后。”
巷子越走越窄。前方出现岔路,左边通向民宅区,右边是废弃药铺。
柳明瑛突然停下:“等等。”
她蹲下身,捡起地上一枚铜钱。
铜钱被摆成了箭头形状,指向城南。
“有人留了记号。”她说。
赵承渊看了一眼,没多问。他知道京城地下有一套暗语系统,乞丐、脚夫、更夫都在用。这枚铜钱是友非敌。
“走南边。”
三人转向城南小道。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密,火把照亮了半条街。
柳太傅在他背上低声说:“承渊……我对不起你爹。”
赵承渊没回头,只说了句:“等活下来再说。”
他们穿过一条晾衣绳横七竖八的小巷,又钻过一处塌了半边的院墙。空气里开始有香火味。
城隍庙快到了。
赵承渊右手按在怀里的龙袍碎片上,左手握紧腰间刀柄。
他知道,今晚过后,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
王守仁想用龙袍做局。
但他不知道,这块布,也能变成绞索。
巷口最后一道弯,月光照在地上。
柳明瑛突然伸手拦住他们。
“别动。”
她盯着前方地面。
一块砖松了。
赵承渊眯眼一看,那块砖的缝隙里,插着一根红色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