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罡风的呼啸声被远远抛在身后,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踏上这片由巨大黑色岩石构成的平台,仿佛踏入了另一个死寂的纪元。
空气凝重得如同水银,每吸入一口都带着万古尘埃的沉闷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这里几乎感觉不到灵气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磅礡、却也更加死寂的星辰能量与破碎法则的混合物,寻常修士在此,恐怕连维持自身修为都困难。
平台广阔无比,向前延伸,连接着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建筑群废墟。那些建筑并非人间样式,也非寻常仙家洞府,其材质非金非玉,黝黑而冰冷,风格宏大到令人窒息,又带着一种绝对理性的、非人的几何美感,仿佛是由冰冷的星辰直接雕琢而成。如今大多已断裂、倾颓,被厚厚的宇宙尘埃覆盖,唯有偶尔裸露出的部分,依旧闪烁着历经亿万年而不灭的微弱幽光。
这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归墟之眼核心边缘,一片被遗忘的太古遗迹。
“咳咳……”云烬雪瘫坐在冰冷的黑石地面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全身伤势,带来钻心的疼痛。右半身血肉模糊,好在丹药之力仍在持续修复。左臂那经过罡风淬炼的晶化部位,覆盖着一层漆黑的、如同黑曜石般的外壳,不再传来剧痛,反而散发出一种与周围环境隐隐共鸣的冰冷死寂,那蔓延的趋势竟真的被暂时遏制住了。
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刚刚稳住身形的萧悬。
他的后背依旧一片狼藉,血肉模糊中可见晶莹的骨茬,那恐怖的伤口处萦绕着丝丝漆黑的罡风死气,阻碍着愈合。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取出一件新的墨袍披上,遮住了那可怖的伤势,仿佛无事发生。唯有那比之前更加苍白的脸色和周身偶尔控制不住逸散出的、冰寒刺骨的气息,显露出他并非真的毫发无伤。
“主上,您的伤……”文先生连忙上前,取出最好的疗伤丹药。
萧悬摆手止住他,服下几枚自己拿出的、气息更加幽寒的丹药,淡淡道:“无碍。尽快探查此地。”
他的目光扫过这片死寂的太古废墟,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中,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名为“凝重”的情绪。
鬼手早已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向前方废墟潜行探查而去。小六子则脸色发白地坐在地上,抱着胳膊,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完全恢复,但他的“灵觉”依旧本能地感知着四周,小声道:“这里…好安静…但是…好像有很多‘眼睛’在看着我们…”
云烬雪强撑着站起身,规则之视缓缓扫向这片废墟。这里的空间规则相对稳定,但那股无处不在的苍凉死寂之意,对神识的压制甚至比外面的混乱风暴更强。她的视野无法及远,只能勉强看清数百丈内的情形。
断壁残垣,破碎的廊柱,坍塌的殿宇……一切都被蒙在厚厚的尘埃之下。看不到任何尸骸,也没有任何战斗留下的明显痕迹,仿佛这里的居民是在某一刻集体平静地消失,只留下这片沉默的巨构,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死寂。
“这边。”前去探路的鬼手返回,打了个手势,指向废墟深处一个相对完整的、有着巨大拱门的入口。
小队再次谨慎前行,踏入这座死去的巨城。
城内更加昏暗,只有那些建筑材质自身散发的微弱幽光提供照明。街道宽阔得不可思议,足以让数十辆马车并行。两侧的建筑高大而冰冷,门窗大多早已腐朽,内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走在这空无一人的巨城中,一种难以形容的渺小感和孤寂感油然而生。仿佛时间的流逝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唯有永恒的寂静统治着一切。
“这些符文…”文先生忽然停下脚步,抚摸着旁边一根巨大廊柱上残留的刻痕。那些刻痕早已模糊不清,却依旧能感受到其蕴含的、迥异于当今任何流派的道韵与力量。“绝非现今任何已知文明所能留下…太古老了…似乎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
萧悬也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符文上,沉默片刻,道:“摹拓下来。”
文先生连忙取出玉简,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残破的符文记录下来。
越往深处走,出现的符文越多,也越来越完整。它们似乎并非装饰,而是这座巨城运转规则的一部分,蕴含着难以理解的力量。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鬼手再次停下,打出一个极度警惕的手势!
众人立刻屏息凝神。
只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环形广场。广场中央并非祭坛,而是一片相对平整的、仿佛由整块黑色水晶打磨而成的巨大壁面!那壁面高达百丈,光滑如镜,竟奇迹般地保存得相对完整,上面似乎雕刻着巨幅的壁画!
而在那壁面之下,散落着几具奇异的、早已石化风干、非人形的尸骸!它们的骨骼结构与人族迥异,更像是某种节肢动物与植物的结合体,身上还残留着些许早已失去光泽的金属甲片和饰品。
“小心,有残留能量波动。”鬼手低声道,示意那些尸骸附近可能存在未完全消散的禁制或陷阱。
小队小心翼翼地绕开尸骸,缓缓靠近那巨大的黑色壁面。
随着距离拉近,那壁画的内容逐渐清晰起来。
当看清壁画内容的刹那,除了萧悬,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神魂!
壁画的内容,并非歌颂神明,也非记载战争或文明,而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放牧图”!
画面的“上方”,是几个身形模糊、笼罩在无尽光辉与迷雾中的巨大身影!他们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一种漠然、至高无上、如同天道般的威严!他们手中持着如同权杖又如同长鞭的光状物,随意挥洒间,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种子般,被播撒向画面的“下方”。
而那些光点落入的“下方”,赫然是……一片片缩小的山河湖海、星辰大陆!无数形态各异的生灵在其中诞生、成长、修炼、争斗……其中甚至能隐约看到人形、妖形、乃至其他奇特种族的轮廓!
这些生灵修炼到一定程度,便会“飞升”!化作一道道光虹,不由自主地投向“上方”那些巨大身影手中持着的、一个类似“钵盂”或“口袋”的容器之中!
画面的最后一部分,则是一些“飞升”后的光点,被从那个“口袋”中倾倒出来,却不再是完整的生灵,而是化为了最精纯的……灵气能量?被那些巨大的身影吸收,或是用于滋养下一批被播撒下的“光点”?
整个壁画,用一种宏大而冷酷的笔触,描绘了一个令人灵魂战栗的真相——
他们所存在的世界,他们所追求的飞升,竟然……只是一个被精心经营的“牧场”?!
所谓的“牧天者”,并非比喻,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放牧苍天,收割众生?!
“这…这不可能!”文先生第一个失声惊呼,脸色煞白,握着玉简的手都在剧烈颤抖,道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飞升…乃是修士终极追求…怎会是…怎会是……”
小六子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牙齿咯咯作响,话都说不出来。
鬼手虽然依旧沉默,但那紧握的双拳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显露出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云烬雪死死盯着那壁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冻结!脑海中,那归墟石板碎片传递来的破碎信息——【…牧天…囚笼…飞升…墟…饵…】——与眼前这宏大惊悚的壁画彻底对应上了!
原来……这就是真相?!
他们所有人,从出生到死亡,从引气入体到苦苦追寻飞升,都只不过是被圈养的“作物”?所谓的通天仙途,最终指向的竟是屠宰场?!
滔天的愤怒、荒谬、不甘、以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萧悬,缓缓上前一步。他的目光扫过那令人窒息的壁画,脸上却没有任何意外或震惊的表情,只有一种早已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以及……一丝深藏眼底的、同样被禁锢的愤怒与孤傲。
他抬起手,指向壁画角落一处极其不起眼的、仿佛标注般的古老符号集群,声音平静无波,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众人耳边:
“文先生,解读那些符号。”
文先生强忍着道心震荡,顺着指引看去。那些符号比壁画主体更加古老晦涩,他辨认得极为艰难,额头渗出冷汗。
片刻之后,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更加浓郁的惊骇与激动,声音都在发颤:
“归…归藏界……这是…我们这方世界的古称?!” “牧场…它们称这里为‘七号培育牧场’?!” “清道夫……那些…那些收割者被称为‘清道夫’?!” “还有……‘源初契约’……‘枷锁’……‘逆罪之血’……”
每一个词语被解读出来,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众人的心神之上!
世界的真相,以如此残酷而直白的方式,撕开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呈现在了他们面前!
原来,他们所在的天地,只是一个编号的“牧场”! 原来,飞升的尽头,是作为“作物”被收割! 原来,一直有所谓的“清道夫”在维护着这个残酷的秩序! 原来,他们身上那无形的“灵气枷锁”,竟是牧羊人套在牲口身上的缰绳?!
而“逆罪之血”……又指的是什么?
就在众人沉浸在这石破天惊的恐怖真相中,心神激荡,难以自持之际——
嗡!!!
那巨大的黑色壁面,似乎因为文先生的解读触动了某种残留的机制,猛地轻微震动起来!壁面上那些牧者与生灵的图案骤然亮起幽暗的光芒!
紧接着,壁画中那几个笼罩在光辉中的巨大“牧者”身影,他们那原本模糊空洞的眼部位置,猛地亮起两簇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火焰!
如同沉睡万古的魔神,骤然睁开了眼睛!
冰冷、漠然、至高无上的审视目光,如同实质般降临,瞬间锁定了广场上这几个窥探禁忌的“蝼蚁”!
一股无法形容的、远超之前任何危险的恐怖威压,如同整个天穹塌陷般,轰然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