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陨谷的出口,比入口更加险峻。一道高达百丈、近乎垂直的冰瀑,如同凝固的银河,从嶙峋的黑色冰崖上垂落。冰瀑之下,并非坚实的地面,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呈现出深邃玄黑色的冰层——这便是寂灭冰河的“河面”。
冰层并不平整,布满了扭曲的、如同巨大龟裂般的深邃沟壑,沟壑之中,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流淌着一种粘稠如墨、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与声音的“液体”。那并非寻常流水,而是高度浓缩的“寂灭”意蕴与极寒死气凝结而成的实质!仅仅是站在冰瀑边缘向下望去,便能感到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寒意,仿佛连目光和思维都要被那玄黑冰河“吸摄”进去,归于永恒的沉寂。
没有风声,没有落雪声,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心跳。这里是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鬼手三人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灰色。他们的护体灵光在此地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体内的灵力运转变得异常艰涩,连思维都仿佛被冻结放缓。他们全靠意志力强撑着,才没有瘫倒在地。
云烬雪的状态稍好,但也好得有限。新生力量中的“寂灭”特性,让她对冰河散发出的“寂灭”意蕴有一定的抗性,但那源自幽冥的净化特性,却与冰河纯粹的“终结”之力隐隐排斥,让她体内两股力量的摩擦加剧,经脉传来阵阵撕裂般的胀痛。她必须分出更多心神来平衡和压制。
但奇怪的是,背上的萧悬,在这片极致的死寂与寂灭环境中,呼吸似乎反而比之前更加悠长平稳了一丝。眉心那点诅咒印记的色泽也似乎黯淡了微不可察的一分。似乎这种“寂灭”的环境,对他体内的诅咒,或者对他自身某种隐藏的特质,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影响。
“鬼手,地图上可有渡河的具体位置或方法?”云烬雪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却也格外单薄。
鬼手艰难地取出地图,手指颤抖地指向冰河下游某个模糊的标记:“古图记载……冰河下游,约三十里处,有一片被称为‘断魂渡’的区域。那里冰层相对较薄,河面较窄,且……传说上古有摆渡人遗留的‘残舟’痕迹,或许……或许能借力渡过。但……这只是传说,从未有人证实,且‘断魂渡’本身……也是寂灭意蕴最为浓烈、最容易引发‘冥影’的区域之一。”
三十里,在寻常地方不过片刻路程。但在这片死寂、能吞噬灵力与生机的冰河之畔,每一步都将是考验。
“别无选择。去断魂渡。”云烬雪做出决定,将最后一瓶能补充灵力和稳固心神的丹药分给鬼手三人,“含在舌下,慢慢炼化,尽可能节省力量,跟紧我。”
她率先沿着冰瀑边缘一条极其狭窄、覆盖着滑溜玄冰的天然石脊,向下方的黑色冰河河面走去。每走一步,脚下传来的并非坚硬冰层的触感,而是一种诡异的“绵软”与“吸附”感,仿佛踩在某种沉睡巨兽的皮肤上,随时可能惊醒它。
踏上河面的瞬间,那股源自冰河的“寂灭”侵蚀感陡然倍增!仿佛有无形的手,从四面八方伸来,拉扯、拖拽着体内的生机与灵力,想要将其拖入永恒的安眠。耳边似乎响起了无数细碎的、诱惑的低语:“睡吧……放下吧……归于沉寂……万物终将如此……”
鬼手三人身体摇晃,眼神开始涣散。云烬雪立刻将自身力场扩大,将他们勉强罩住,同时低喝一声:“凝神!勿听!勿想!只看脚下!”
她的声音蕴含了一丝净化寂灭之力,如同清泉般注入三人识海,让他们浑身一震,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咬紧牙关,死死跟在她身后。
冰河之上,视线所及,除了无尽的玄黑,便是远处地平线上更加深沉的天幕。没有参照物,时间与空间感在这里变得模糊。唯有脚下那粘稠的“吸附”感和无处不在的“寂灭”低语,提醒着他们正行走在何等险地。
走了约莫四五里,周围的环境开始出现诡异的变化。冰面上开始浮现一些模糊的、半透明的“影子”。它们并非实体,仿佛是被冻结在时光中的片段:有时是身着古老战甲、无声厮杀的士兵剪影;有时是跪地祈祷、面容绝望的模糊人形;有时甚至是完全无法理解的、扭曲怪诞的几何图形……这些“冥影”无声地演绎着,散发着浓烈的悲伤、不甘、恐惧或纯粹的虚无,仅仅是“看”着它们,就让人心神摇曳,生出种种负面情绪,甚至产生幻觉。
“不要看那些影子!”云烬雪再次警告,同时将力场的“净化”特性加强,驱散着冥影带来的精神污染。
但冥影仿佛无穷无尽,越往前走,越是密集,形态也越是清晰、越是……“生动”。有时,它们甚至会对行走的活人产生“兴趣”,如同水中的游鱼般缓缓靠近,用那没有实质的“目光”好奇或恶意地“注视”着。
更麻烦的是,云烬雪感觉到,她之前收起的、从玄女遗阵旁捡到的断裂星纹玉佩,在靠近某些特定冥影时,竟然会发出极其微弱的、带着清凉感的震颤!似乎这玉佩与某些冥影,或者与这冰河之下的某种存在,存在着某种联系!
她不动声色,暗自留意。
又艰难前行了十余里,距离断魂渡应该已不远。鬼手三人的状态越来越差,即便有云烬雪的力场庇护和丹药支撑,他们的步伐也已沉重如铅,气息微弱。云烬雪自身的消耗也极大,维持力场、抵抗寂灭侵蚀、还要背负萧悬,她的脸色也白得吓人,体内力量的冲突带来的隐痛越来越频繁。
就在这时,前方冰河之上,一片比其他区域更加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的冥影之雾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水声?
不是冰层摩擦,不是风声,而是真切的、液体流动的“哗啦”声,在这片绝对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与诡谲!
紧接着,在那片冥影浓雾的边缘,一艘极其破旧、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小舟轮廓,缓缓浮现!
那小舟通体呈现出一种腐朽的灰白色,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骨骼雕琢而成,船身布满了裂纹和孔洞。舟上并无船桨,也无桅杆,只在船头,静静地坐着一位身披残破蓑衣、头戴宽大斗笠的……身影。
那身影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仿佛也是这冰河冥影的一部分。但云烬雪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并非虚幻的冥影,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散发着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生命气息与……强大寂灭意蕴的“存在”!
摆渡人?!
古图传说竟然是真的?!
鬼手三人也看到了那小舟和船头的身影,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混合着希望与恐惧的光芒。
云烬雪停下脚步,没有贸然上前。她警惕地观察着。那摆渡人身上的气息极其古怪,既有活物的生机,又缠绕着比冰河更加浓郁的寂灭死意,两者矛盾地结合在一起。而且,她感觉到,那断裂星纹玉佩的震颤,在靠近这小舟时,变得更加明显了!
“来者……渡河否?”
一个苍老、干涩、仿佛两块朽木摩擦发出的声音,突兀地直接在众人心湖中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
云烬雪心神一凛,沉声以意念回应:“阁下是此河摆渡人?渡往何处?代价为何?”
那蓑衣身影依旧背对着他们,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亘古的漠然:“渡有缘者,过寂灭河,抵彼岸痕。代价……一魂,或一诺。”
一魂?一诺?
这代价太过诡异。献出魂魄,自然形神俱灭。而“一诺”……谁知道这摆渡人会索要何等恐怖的承诺?
“何谓‘彼岸痕’?”云烬雪追问。
“断裂之处,囚笼之隙,亦是……归乡之始。”摆渡人的回答依旧晦涩难明。
断裂之处?囚笼之隙?归乡之始?云烬雪心中剧震!这些词语,与她在归墟之眼石板碎片上看到的“囚笼”信息,以及玄女遗阵、霜陨谷的种种线索,隐隐指向了同一个惊天的秘密!难道这寂灭冰河对岸,所谓的“彼岸痕”,就隐藏着与“囚笼”真相、甚至与“离开”归藏界相关的关键?
就在她心念急转,权衡利弊与风险之时,异变突生!
侧后方,他们来时的方向,那片冥影浓雾之中,空间突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紧接着,两道人影,一黑一青,如同鬼魅般凭空踏出,落在了冰河之上,距离云烬雪他们不过百丈之遥!
正是之前在遗阵入口附近阴影中窥伺的——黑袍白面的“白大人”,以及那名青衫云纹女子!
白大人幽深的眼眸透过面具,先是扫了一眼那破旧骨舟和摆渡人,似乎并无太多意外,随即目光便落在了云烬雪身上,尤其是在她背负的萧悬和她腰间(存放星纹玉佩之处)停留了一瞬。
青衫女子则眼神锐利地锁定了云烬雪,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看来,我们赶上了好时候。”白大人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冰河上诡异的寂静,“摆渡人已现,钥匙的持有者……也到了。”
钥匙?云烬雪心头一紧。是指她捡到的断裂玉佩?还是指她自身的力量,或者……萧悬?
摆渡人那蓑衣身影依旧背对众人,仿佛对突然出现的两人毫不在意,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重复着那句漠然的话语:“来者……渡河否?”
前有莫测的摆渡人与诡异代价,后有神秘莫测、敌友不明的强敌。
寂灭冰河之上,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