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天问阁飞檐上流淌成河,帝都千万双眼睛仍凝着天际那道青金色的光。
卖炊饼的老张头把半块饼掉在地上都没察觉,只直着脖子喃喃:“仙门……真的开了?”他脚边的小孙女攥着他的衣角,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爷爷,那个穿白衣服的姐姐是不是要当神仙了?”
御书房的龙案上,玄天帝君的茶盏“咔”地裂开条缝。
他盯着窗外那抹刺目的青金,喉结动了动:“传三大世家主即刻进宫!”殿外的小黄门刚要跑,又被他喊住:“慢着——把凤家那老匹夫也叫来!”他指尖掐进案几,指节泛白,“好个凤知微,竟能引动仙界垂视……这是要逼朕承认她的‘天命’?”
阁顶平台上,凤知微的指尖还停在青铜残钥的刻痕里。
识海突然翻涌如沸,无数碎片劈头盖脸砸下来——火,漫天的火,药神谷的丹炉炸成红雨,她跪在火中抱着半本焦黑的医书,对面站着个戴金纹面具的男子,玄色大氅被火烧出洞,却仍将最后半卷《天医真解》投进火炉:“世人若能凭医术成神,‘天命’二字,岂不成了笑话?”
“噗——”她猛地呕出半口血,残钥“当啷”坠地。
“屏气凝神。”沧夜的手掌按上她后心,黑雾如活物般缠上两人周身,隔绝了所有探查的神识,“你看到的,是被封印的因果。”他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一万年前,我是守阁人。有三个凡人闯到此处,求我放他们进去看‘天命’的真相。”他垂眸,指腹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血,“我放了。仙界说我私泄天机,斩我半魂,贬入魔道。”
凤知微猛地抬头,眼尾的泪痣在青金月光下泛红:“那三个……”
“只有你活下来了。”沧夜替她说完,“你的灵魂烙着《天医真解》的残章,所以重生后才会觉得那些失传医理如此熟悉。”他的拇指摩挲她腕间的断缘剑穗,“他们烧了书,却烧不掉你灵魂里的道。”
下方突然传来喧嚣。
凤知微扶着栏杆望去,只见朱雀大街上,三个穿锦袍的人正往墙上贴黄纸——是三大世家的家仆。
最前面那个举着告示念得唾沫横飞:“逆女凤知微盗取仙机,蛊惑民心,凡有私藏其言行者,与逆同罪!”
“放你娘的屁!”
一道苍老的吆喝炸响。
柳婆婆佝偻着背冲过去,枯树皮似的手“唰”地撕下告示,往地上狠狠一摔:“我老婆子卖了四十年草药,就没见过比凤姑娘更像神仙的!”她抬起满是老茧的手戳向家仆胸口,“你们说她盗仙机?我看是你们怕她把医理传给百姓,断了你们的财路!”
巡防司的刀光立刻围上来。
为首的小旗官抽出佩刀:“老东西,你敢撕朝廷告示?带走!”
“婆婆!”
街角传来脆生生的哭喊。
小豆子带着七八个孩童从巷子里窜出来,每人手里都攥着皱巴巴的纸卷。
他们挤到衙门口,踮着脚把纸卷举得老高,童声清亮地念起来:“《抗秽录》有云——医术非私器,当济天下疾!”“医者仁心,岂分高低?”“药柜里的草能救人,金銮殿上的印救不了命!”
小旗官的刀顿在半空。
他突然觉得脚底下发痒,低头一看,青石板缝里竟钻出细密的草芽——不是杂草,是紫苏、艾草、忍冬,全是能入药的草!
草叶上泛着淡绿荧光,顺着街道往四面八方蔓延,眨眼间爬满半条街。
“这是……”凤知微望着地面的药草纹路,忽然笑了。
她早年间往全城水渠撒过“生息药粉”,本是为了让百姓喝的水带点温补功效,没想到今日被孩童们的声浪激得显了形。
原来民心,才是最好的药引。
她没急着去救柳婆婆。
当夜,她裹着夜行衣潜进皇陵底层。
石壁上的千年青苔被她指尖的断缘剑挑开,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符文——那是她用“梦引草”汁画的,专引地下水脉入百姓梦境。
第二日清晨,挑水的阿福嫂尖叫着跑回巷子:“水!井里的水发蓝了!”
所有饮过井水的人都做了同一个梦:火海里跪着个白衣女子,发梢滴着血,却还在往焦黑的羊皮卷上抄医书。
她身后跪着无数人,有裹着破布的老妇,有露着肋骨的孩童,有缺了条腿的士兵,全都对着她重重叩首。
“那是药神!”卖菜的王婶揉着眼睛跟邻居说,“我娘说过,药神当年就是这样,把医理写在树皮上、石头上,谁都能学。”
连太医院的老院长都摸着胡子叹气。
他望着案头的《千金方》,突然把笔一摔:“这些年我们治的真是病吗?还是权贵说‘你得这么治’的病?”
第三日黄昏,肃清司的朱漆令牌砸在刑部大堂的公案上。
言御史的官靴踩过满地卷宗,声音像敲在青铜上:“柳氏一案,证据不足。本司奉圣谕,即刻放人。”
刑部尚书的脸白得像张纸。
他看着言御史腰间的肃清司腰牌,又看看挤在堂外的百姓——他们举着莲灯,灯芯烧得噼啪响,照得“伸冤”二字亮如白昼。
柳婆婆被放出来时,小豆子扑过去抱住她的腿。
老人摸着孩子的头笑:“傻小子,哭什么?我这把老骨头,能替凤姑娘挡一刀,值了。”
人群突然安静。所有人抬起头。
凤知微站在屋檐上,月光把她的白袍染成银。
她腰间的断缘剑轻轻嗡鸣,像在应和千万人的心跳。
她没说话,只是蹲下身,掌心贴在青石板上。
地底下传来闷响。
所有井里的水突然泛起银光,水面上飘着细小的药香。
阿福嫂尝了一口,突然指着街角的陈典史喊:“他!他吐血了!”
陈典史捂着嘴踉跄后退,指缝里渗出黑血。
他管着城南的赋税,这些年没少往百姓粮里掺沙子。
此刻他喉间像塞了团火,终于“哇”地吐出块指甲盖大的黑痂——那是他这些年吞的昧心钱化成的毒。
“你们封得住门。”凤知微的声音不大,却像敲在每个人心尖上,“封不住人心。”她转身望向皇宫方向,断缘剑在鞘中震颤,“现在,轮到我写第二章了。”
天问阁最深处,千年未亮的水晶碑突然泛起红光。
五个血字缓缓浮现,像是用最锋利的剑刻进去的:“欢迎回来,执笔者。”
次日早朝,御书房飘着若有若无的药香。
平时争着站前排的官员们突然挤到后边,一个个捧着茶盏小口抿着——那是他们出门前特意从井里打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