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中央的地面裂开的瞬间,凤知微的瞳孔骤缩。
青石板下的阶梯像被某种古老力量牵引着升起,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手印深嵌石中,指节扭曲如爪,像是无数人在绝境中挣扎着想要爬出深渊。
“归源试炼重启。”
冷冽的声音自头顶炸响。
凤知微抬头,便见无面的虚影端坐于金色火炬之上,周身缭绕的火焰竟与空中坠落的金尘同色。
他的面容依旧覆着青铜面具,声音却穿透时空般清晰:“持火者,须焚伪典、断妄念、献一心。”
“伪典?”凤知微低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片干枯的浅粉花瓣。
前世被背叛时,她也曾听过类似的“神谕”;今生被退婚时,神殿的大祭司也用“天命”二字碾碎她的尊严。
此刻这道指令,倒像是个讽刺的轮回。
她抬步踏上阶梯。
第一步落下时,后颈的血契突然灼烧如沸油。
剧痛中,一段记忆如被利刃刮去——那是她前世在神医谷第一次炼毒时的场景,青灰色的药鼎腾起紫烟,师父摸着她的头说“这味毒叫‘离魂散’”。
此刻再回想,那鼎的形状、师父的声线,竟都模糊成了一团雾。
第二步,灼烧蔓延至太阳穴。
这次湮灭的是重生之夜的月色。
她记得自己坠在凤家后院的枯井里,月光从井口漏下来,像一把碎银撒在她沾血的衣襟上。
可现在,那抹银白变成了混沌的灰,连井壁青苔的气味都淡得抓不住。
第三步,心口传来锐痛。
这次消失的,是沧夜给她的第一枚护心符。
那是块羊脂玉,雕着衔珠的玄鸟,魔尊亲手塞进她掌心时,指腹还蹭过她的手腕,低哑着说“带着,别丢”。
此刻她摸着胸口,只记得有个温热的触感,具体的纹路、温度,全成了空白。
凤知微的脚步顿了顿。
她望着自己颤抖的指尖,突然笑了。
原来这试炼不是考验,是绞杀——要把她从过去到现在的所有“执念”都烧干净,只留一具任神摆弄的空壳。
“可惜。”她舔了舔发苦的唇,继续往下走,“我偏要带着这些‘妄念’,烧穿这鬼试炼。”
地宫深处的寒气裹着腐锈味扑面而来。
凤知微抬眼,便见一座圆形祭坛悬浮在半空中,金丝缠绕的《伪药神典》平摊其上,旁边立着一支火把,火舌舔着空气,发出“噼啪”轻响。
祭坛四周是环形囚牢,三百道身影被魂链穿肩锁在石壁上,他们形容枯槁,眼窝凹陷,却在凤知微出现的瞬间,睫毛轻轻颤了颤。
“焚典者生,违令者死。”机械的广播声从祭坛下方传出,震得石壁落灰。
凤知微的手指蜷起。
前世她作为神医,被神殿诬陷“伪造神药”时,他们烧的也是这样一本“伪典”;今生她以医道崛起,神殿又用同样的话术来定义她的“罪”。
原来神最擅长的,从来不是救赎,是重复着碾碎反抗者的剧本。
“又要我亲手否定自己?”她冷笑,一步步走向祭坛。
指尖刚要触及火把,余光却瞥见角落的血画僧。
盲眼画师不知何时被锁在最里侧的囚牢里,灰白的僧袍沾着血污,却依然坐得笔直。
“凤姑娘。”血画僧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晨课,“我画了一辈子假神迹——画神降甘霖,画仙赐灵药,画百姓跪伏的虔诚。可那些画里的眼睛,从来没有光。”他摸索着抬起手,腕间魂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次,请让我亲眼‘看’一次真相。”
话音未落,他突然撞向祭坛边缘的阵眼。
盲眼画师的身体撞在刻满咒文的石台上,瞬间腾起幽蓝火焰。
那火不灼皮肉,只焚魂魄,他的身形在火光中变得透明,却扬起嘴角:“原来……真相是热的。”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地面浮现出巨大的阵图。
无数暗红纹路从血画僧燃烧的位置蔓延开来,竟是凤知微在《伪神录》残卷里见过的“承愿共鸣阵”——只有真心愿焚己者,才能激活这以命为引的阵。
凤知微的呼吸一滞。
她抓起祭坛上的火把,没有去点《伪药神典》,反而抽出腰间匕首,在手腕划出深口。
鲜血顺着阵纹流淌,在石面上开出一串红梅:“我不求神明庇佑,只求你们——敢不敢为自己活一次?”
囚牢里的囚徒们突然剧烈颤抖。
那个被锁在最前面的白发老者最先睁眼,浑浊的瞳孔里跃动着幽蓝火焰:“我儿子被神殿抽干灵血时,求神说‘再给我个孙子’。可神没给,我自己养了个孙女。”他的魂链“咔”地断裂,“我要活!”
“我娘临死前攥着我的手说‘别信神’,我却跪了十年。”梳着双髻的少女哭着笑,锁链崩碎的声音像爆豆,“现在我信她!”
“我刻了三十年神像,今天想刻——”青年囚徒举起染血的手,指向凤知微,“刻人!”
三百道魂链同时断裂的轰鸣中,地火从祭坛下方喷涌而出。
赤红色的岩浆裹着幽蓝愿火,将整个地宫照得如同白昼。
凤知微被气浪掀得踉跄,却望着那些摇摇晃晃站起身的囚徒,笑出了眼泪。
就在这时,《伪药神典》突然自行燃烧。
金色火焰裹着典籍腾空而起,竟张开火舌去卷那些幽蓝愿火。
凤知微的瞳孔骤缩——这哪是伪典?
分明是仙界埋下的“信种”,用“伪”的外壳诱使凡人自毁,实则在吸收信仰之力!
“想吞我的火?”她抹掉嘴角的血,猛地扑入金焰。
左肩的黑纹此刻灼烧得几乎要穿透心脏,可她却觉得痛快——这是她与命运的血契,是她不肯妥协的印记。
金焰舔过她的衣襟,灼得皮肤生疼。
凤知微咬着牙,将体内翻涌的黑莲命格全部注入火焰。
她能感觉到金焰在抗拒,在灼烧她的经脉,可那些被唤醒的囚徒们的呐喊、血画僧燃烧前的微笑、老柯举着凿子喊“我信她”的脸,像一把把钢刀,将金焰一寸寸劈开。
“我不是神——”她的声音被火焰撕裂,“但我也不是——你们的祭品!”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金焰彻底转为幽蓝。
《伪药神典》在火中化为飞灰,而那些被唤醒的囚徒们,正举着断裂的锁链,朝她伸出手。
凤知微的意识开始模糊。
她恍惚看见沧夜的脸,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却伸手要抱她;看见前世师父站在药鼎旁,朝她点头;看见重生那晚的月光,终于清晰地洒在她脚边。
“阿微……要活……”
浅粉花瓣的灼痛最后一次涌遍全身。
她的睫毛颤了颤,终于合上。
左肩的黑纹在昏迷前的瞬间,轻轻触到了心口。
地宫中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祭坛开始倾斜,石壁上裂开蛛网似的缝隙,暗红岩浆顺着裂缝渗出,滴在地面发出“滋啦”声响。
“凤姑娘——!”
老柯的嘶吼混着落石的轰鸣撞进地宫。
他撞开坍塌的石门,脸上沾着血,手里举着从废墟里捡来的断木,正跌跌撞撞地朝祭坛方向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