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家藏书阁,百年尘封,阴冷潮湿。
凤知微踏入此地的第一刻,便感受到了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与她体内蛊毒同源的稀薄气息。
这里与其说是藏书阁,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封印。
她对外的名义是“静养思过”,可福伯送来的烛火,却夜夜燃至天明。
那些被虫蛀鼠咬的古籍,在她眼中皆是无价之宝。
她纤细的手指拂过泛黄的书页,搜寻着每一个关于“九幽”与“腾蛇”的字眼。
终于,在一本被撕去封皮的残破族志角落,她找到了那段被刻意掩盖的历史。
“昔年先祖凤擎天,于北境雪山偶遇一重伤濒死之腾蛇,其血蕴含涅盘之力。先祖遂将其囚于凤家地窟,以秘法取其心头血,炼成《涅盘诀》前三转,凤家由此崛起……百年后,腾蛇破开封印,怨气冲天,立下血咒,誓要凤氏血脉断绝,永世沉沦。”
凤知微的指尖停在“取其心头血”五个字上,眸中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原来如此。
凤家赖以成名的《涅盘诀》,竟是窃取而来。
而她这具身体里流淌的,不仅仅是凤家的血,更混杂了那被掠夺的、属于腾蛇的怨与恨。
这便是她体内蛊毒与那遥远的九幽魔尊能够产生共鸣的根源。
“难怪……”她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我这具身体会对你有所反应。凤家是贼,我便是‘赃物后代’。而这被污染的血,也成了世间唯一能再度唤醒你的钥匙。”
她需要一个引子,一个能让那位高高在上的魔尊,将目光真正投射到这方寸之地的引子。
“福伯。”她唤来心腹老仆,声音清冷而坚定,“对外放出风声,就说凤家大小姐被萧王退婚后,刺激过甚,神志不清,整日病重呓语,说什么……梦见了九幽魔尊,要召她去九幽完婚。”
福伯大惊失色,这等疯言疯语传出去,大小姐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凤知微却只是淡淡一笑:“去吧,传得越离谱越好。”
谣言如插翅的猛虎,一夜之间席卷了整座凤城。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全都在哄笑凤家那个曾经惊才绝艳的大小姐,是如何沦为一个疯癫的弃妇。
“听说了吗?凤知微说要嫁给魔尊呢!”
“哈哈哈,我看她是想男人想疯了!萧王不要她,就开始做梦了?”
消息传到萧王府,萧景珩正在与幕僚对弈。
他执黑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疯妇妄言,哗众取宠罢了,不足为虑。”话虽如此,他眼底的阴霾却一闪而过,当晚便加派了三名顶尖影卫,日夜监视藏书阁的动静。
他总觉得,那个女人不会这么简单就疯了。
而凤家之内,更是暗流涌动。
凤婉柔抓住这个天赐良机,在几位族老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姐姐如今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已然亵渎了凤家先祖。眼看祭祀大典在即,嫡长女之位空悬,恐引来灾祸。婉柔不才,愿为家族分忧,暂代祭祀之职,以安祖宗之灵。”
几位本就对凤知微不满的族老,当即点头应允。
权力的天平,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已然悄然倾斜。
无人知晓,这一切,皆在凤知微的计算之内。
是夜,子时。
藏书阁内唯一的烛火,在没有一丝风的情况下,“噗”地一声,骤然熄灭。
黑暗如浓墨般瞬间吞噬了一切。
一股刺骨的森寒之气,仿佛从九幽地狱的最深处,丝丝缕缕地自地底渗透而出。
书架上的古籍开始轻微颤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鬼魅的低语。
一本厚重的《万毒纲要》从最高层的书架上凭空飘落,悬浮在凤知微面前,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到了其中一页——“焚魂之咒”。
其上记载:此咒乃上古奇毒,中咒者神魂日夜如遭烈火焚烧,痛不欲生。
此症千年无解,唯有定期吸纳天地间至阴至毒之气,方可勉强压制。
若无毒气滋养,不出三月,便会神魂寸寸碎裂而亡。
凤知微对这诅咒的存在早已心知肚明,这便是她与那位魔尊之间最初的联系。
但此刻,在那熟悉的文字旁,一行鲜血般殷红的小字,正缓缓浮现,字迹张狂而霸道:
“你体内的毒,不够纯。”
仿佛一声来自深渊的审判,带着无尽的轻蔑与嘲弄。
凤知微静静地看着那行字,非但没有恐惧,绝美的脸上反而绽开一抹妖异的笑容。
她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虚空,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若嫌不够,我可以再加一味‘九幽寒髓’,就看你……敢不敢来取!”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面前的地面竟真的“咔嚓”一声,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
缝隙之中,一缕缕幽蓝色的寒气疯狂涌出,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要被冻结。
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泛着幽蓝光泽的诡异晶石,裹挟着足以冻结骨髓的恐怖气息,缓缓从地缝中升起。
九幽寒髓!
传说中诞生于九幽裂缝深处的至毒之物,凡人触之即刻冻骨坏脉,神仙碰之亦要道行大损!
这是试探,也是陷阱。
他想看她是否真有这个胆量,还是仅仅在虚张声势。
凤知微她没有丝毫犹豫,伸手一把抓起那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九幽寒髓,在寒气将她整条手臂冻成冰雕的前一刻,猛地将其塞入了口中!
“呃!”
无法言喻的剧痛瞬间从口腔炸开,席卷四肢百骸!
仿佛有亿万根冰针在同时穿刺她的血肉、经脉、乃至灵魂!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但她死死咬住牙关,任凭那极致的痛苦冲刷着她的神智,眼中却迸发出惊人的光亮。
“我知道你在看……你想看我会不会死,会不会求饶。”她含着那块寒髓,声音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焚尽八荒的意志,“但我偏不死!我还要活得比谁都久!”
她另一只手闪电般从袖中抽出数根银针,看也不看,精准无比地刺入自己周身大穴,以金针刺穴之法强行锁住心脉,控制毒气的流向。
同时,她心中默念起一本禁忌毒功——《噬毒诀》。
以身为炉,以毒攻毒!
她要将这霸道无比的九幽寒髓,与她体内本就存在的残蛊之毒,强行融合在一起!
两种极致的毒素在她体内疯狂冲撞、撕咬,仿佛要将她的身体彻底撕裂。
千里之外,一座悬浮于无尽黑暗虚空的九幽魔殿之中。
王座之上,一道伟岸的身影缓缓抬起了手。
在他修长如玉的掌心,一团跳动不休的黑色火焰凭空浮现,火焰的形状,竟是一颗活生生的心脏。
这正是他与凤知微之间,因多次毒气共鸣而自发形成的“血引印记”。
此刻,这颗黑焰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剧烈跳动着,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恐怖的撕扯。
高座上的男人,沧夜,凝视着掌心的异动,万年不变的冰冷眼眸中,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他薄唇轻启,声音仿佛来自深渊的回响,跨越了无尽空间,直接在凤知微的脑海中炸响:
“凡人,你是在挑衅本尊?”
藏书阁内,凤知微浑身一震,嘴角溢出一缕被寒气冻结的黑血。
她却笑了,在那无尽的痛苦中,笑得无比璀璨,无比张扬。
她以神念回应那跨越时空而来的质问:
“不,我在邀请您——下一局,要不要亲自下场?”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色的雷光撕裂了漆黑的夜幕,将她那双燃烧着燎原星火的眸子映照得亮如白昼。
而在遥远天际的云层之上,一道足以遮蔽星月的巨大黑影,撕开了空间,正朝着凤城的方向,缓缓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