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紫宸殿内外落针可闻。
金甲卫士如石雕般肃立,冰冷的盔甲在晨光下反射着森然寒意,将整座宫殿围得如铁桶一般。
殿角悬挂的“测魔铜铃”正发出一阵阵清越而急促的嗡鸣,昭示着殿内有非同寻常的邪祟之气。
凤知微手持圣旨,步履沉稳地踏入这片令人窒息的场域。
她一身素色布衣,与周遭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却自有一股凌驾于权势之上的镇定。
在她踏入殿门的瞬间,袖中怀着的香囊无声无息地飘散出一缕极淡的青烟,那气味初闻是安神静心的檀香,细品之下,却藏着一丝几不可闻的焦灼气息——正是被她混入了“烬魂粉”的特制熏香。
那青烟如活物般在空气中游走,不过短短数息,殿角那嗡鸣不休的“测魔铜铃”声势骤然一弱,声音由清亮急促变得沉闷而迟缓。
原本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守卫们,目光也出现了刹那的凝滞,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了心神。
“姐姐,当心!”药匣的细微缝隙中,传来小紫尖细而急切的传音,“那姓裴的奸贼在殿内四根蟠龙金柱里埋了‘引魂线’!那是用死囚发肤和怨气炼制的邪物,只要你的银针一靠近龙体,它就会像毒蛇一样缠上来,将施蛊的罪名死死嫁祸给你!”
凤知微眸光微动,面上却毫无波澜。
她走到殿中摆放的案前,从容地打开药匣。
与其说那是药匣,不如说是一个精巧的机关匣子。
她取出三十六根通体乌黑的玄铁针,看也不看周围惊疑不定的目光,将它们逐一浸入一只盛满暗红色油脂的瓷瓶中。
那药油粘稠如血,散发着一股奇异的草木芬芳,玄铁针浸入其中,针身上的气息瞬间被一层油膜彻底封锁,变得与凡铁无异。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走向那张巨大的龙床。
龙床之上,少年天子沈砚双目紧闭,面色铁青中透着死灰,嘴唇发紫,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最骇人的是他敞开的衣襟下,一朵妖异的黑色莲花图腾从心脏位置蔓延开来,花瓣已经绽放了大半,每一缕黑色的纹路都像一条吸食生命的虫豸,贪婪地汲取着宿主的生机。
丞相裴渊侍立在龙床一侧,他身着紫袍,面容儒雅,此刻嘴角却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冷笑。
“凤医师,本相知道你在民间有些声名。但龙体千金,岂容你这般儿戏?太医院的院首们已经合议断定,陛下此乃先天心疾,非药石可医,非人力可逆。你又何必在此哗众取宠,妄言解蛊?”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直接将凤知微定性为沽名钓誉的江湖骗子。
凤知微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眼神始终锁定在沈砚胸口那朵黑莲上。
她没有争辩,只是从指间拈起一枚最细的银针,动作轻柔而迅速地在沈砚的舌尖上轻轻一划。
一滴漆黑如墨的血液,顺着针尖滚落,被她用一只通透的白玉盏稳稳接住。
在满殿重臣或怀疑、或鄙夷的目光中,她手腕一倾,将那滴黑血倒在了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滴黑血落地的瞬间,并未散开,反而像拥有生命般剧烈地蠕动、拉伸,不过眨眼功夫,竟自行勾勒出一张扭曲而痛苦的人脸轮廓!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血脸”的嘴部一张一合,发出一阵嘶哑、怨毒的低笑,笑声细微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诅咒。
“嗡——!”
大殿之内,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超乎常理的景象惊得魂飞魄散,纷纷后退,满脸骇然。
裴渊脸上的冷笑彻底僵住,瞳孔剧烈收缩,失声惊呼:“妖……妖术!你竟敢在陛下面前使用妖术!”
“妖术?”凤知微终于抬起眼,目光冷冽如刀,直刺裴渊,“丞相大人看清楚了,这不是病,是‘寄魂蛊母’!它正在啃食陛下的龙体精魄,一旦这朵黑莲完全盛开,陛下就会彻底沦为一具被操控的傀儡!”
她的声音清冷而有力,压下了所有的哗然与骚动。
“而操控它的指令来源——”她话锋陡然一转,手臂闪电般抬起,如玉的手指猛然指向大殿东南角的一根蟠龙金柱,“就在那里!”
话音未落,她指间一枚浸泡过药油的玄铁针已化作一道乌光激射而出!
“咻!”
银针破空,带着一股决绝的杀意,不偏不倚,精准地刺入了那根金柱上一道极其隐蔽的木雕缝隙之中。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嚎猛然从柱后传来!
刹那间,只听“嘣”的一声脆响,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丝线被强行崩断。
紧接着,一名身穿杂役服饰的男子从柱后踉跄跌出,他七窍之中同时涌出黑血,表情扭曲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而在他痉挛的手中,一张还未完全燃尽的黄色符纸飘然落地,符纸上用朱砂写就的三个大字在自燃的火焰中若隐若现——正是“归墟引”!
铁证如山!
裴渊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凤知微却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趁着满殿混乱之际,她从药匣中抓出一把灰白色的“清瘴散”,又迅速捏碎一颗晶莹如冰的“霜腺素”,两手一合,猛地向空中一扬!
“噗!”
药雾弥漫,一股极寒的气息瞬间扩散开来。
空气中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符文被这股药雾冻结、脆化,发出一阵细密的“咔咔”声,然后纷纷剥落、消散。
原本笼罩在紫宸殿内,用以加固蛊虫效力的“缚灵阵”,顷刻间土崩瓦解!
阵法一破,凤知微再无顾忌。
她毫不犹豫地咬破自己的指尖,殷红的鲜血立刻涌出。
她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沈砚胸口那朵黑莲之上,以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画下一道繁复而古老的镇压阵图!
“今日我不治症,只挖蛊!”
一声清喝,她手腕翻飞,案上剩下的三十五根玄铁针如乳燕归巢般齐齐飞起,化作三十五道流光,精准无误地刺入沈砚心脉周围的十二重关键穴道,瞬间形成了一座牢不可破的“逆魂锁”大阵!
就在最后一根玄铁针落下的瞬间——
“吼——!”
龙床上的沈砚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可怕的眼睛,眼白尽失,瞳孔被无尽的墨色彻底吞噬,里面翻涌着不属于他的暴戾与疯狂!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一把挣断了身上的束缚,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还——我——的——江——山!”
他嘶吼着,声音苍老而怨毒,完全不似一个少年天子,倒像是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复仇厉鬼!
面对这惊天异变,凤知微却不退反进。
她反手抽出一直藏于腰间的短匕,看也不看,狠狠在自己左手掌心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温热的鲜血顿时泉涌而出!
她将流血的手掌,毅然决然地按在了自己刚刚画下的血色阵图中心!
“你说这是你的江山?”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可笑!这具身体里流淌的血,和我一样,都带着那个人的味道!”
话音落下的刹那,凤知微体内的血液仿佛被投入了烈火的引信,轰然沸腾!
一股强大到难以言喻的血脉共鸣,通过她的手掌,狂暴地注入沈砚的体内,与那残存的蛊母产生了激烈的碰撞!
“呃啊啊啊!”沈砚体内的“东西”发出了痛苦的尖啸。
一道肉眼可见的黑影,猛地从少年天子的口中喷射而出!
那是一颗通体漆黑、形如莲子的东西,诡异的是,莲子表面竟浮现出一张痛苦扭曲的人脸!
就在这“人脸蛊母”离体的瞬间,一道娇小的紫影从凤知微的药匣中闪电般窜出,凌空一跃,张开小嘴,竟一口将那还在空中挣扎的黑色莲子精准地吞入了腹中!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凤知微一把将落在地上的小紫拎了起来。
这只平日里乖巧的硕鼠,此刻腹部高高鼓起,正在剧烈地挣扎扭动,显然吞下的东西正在其体内疯狂反抗。
她高举起握着鼠王的右手,面向殿中早已吓傻的文武百官,声音如寒冰碎裂:
“诸位,请看清楚——这就是你们口中所谓的‘龙体心疾’,实则,是前朝余孽妄图复辟的催命符!”
话音刚落,殿外天际,一道惊雷毫无征兆地炸裂,惨白的电光将她清冷决绝的脸庞映照得如同神只。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九幽某处寸草不生的山巅之上,一个闭目盘坐的黑袍男人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金色的瞳眸中怒焰滔天,他霍然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低沉的怒吼声震得整座山峰都在微微颤抖:
“谁敢动她一丝头发?!”
紫宸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凤知微缓缓放下手,目光落在掌心那只仍在痛苦挣扎的小紫身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凝重与冰冷。
眼前的危机,解了。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在她掌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