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风卷着灰烬在祭场打了三个旋儿,最终没入古石缝里。
凤知微盘坐在中央石台,额心黑莲虚影忽明忽暗,像被风吹动的烛火。
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石面,触感粗糙如前世药炉的陶壁——这具身体虽新,某些本能却刻在骨髓里。
“主人。”心镜童子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尖细,手中活典“哗啦”翻到最后一页,无数金色符文如游鱼窜出,在半空交织成镜廊模样,“轮回镜廊已成。但...但每看一眼前世,就会永久丢失一段今生记忆。”他圆溜溜的眼睛里浮起水雾,活典边角被他攥出褶皱,“上一任尝试者,最后连自己名字都忘了...”
凤知微抬眼,目光穿过镜廊的虚影,落在祭场最深处的裂痕上。
那里有幽蓝的光渗出,像极了前世濒死时,师父在她心口点的续命灯。
“若不看清我是谁,又怎能决定我要成为谁?”她轻笑,指尖轻点唇角,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开始吧。”
话音未落,梦引蝶振翅的声音像碎玉相击。
那团淡紫色的光影撞进她眉心,刹那间,黑暗如潮水涌来。
凤知微的意识坠入一条泛着银光的长河,河底沉睡着无数发光的碎片——那是她的前世。
第一片碎片裂开时,烈焰的灼热先涌进鼻腔。
她跪在青石板上,白衣浸透血,怀里的乞儿烧得滚烫,额头抵着她下巴,像团随时会熄灭的小火苗。
“亵渎神职!”神官的青铜法铃震得她耳膜生疼,十二根火柱从祭坛窜起,火舌舔上她裙裾。
她反而将孩子往怀里按了按,染血的手抚过他溃烂的脸颊:“病无贵贱,医无私心。”
火焰裹住她的瞬间,乞儿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那只手小得可怜,却用尽力气:“姐姐...疼。”她低头,看见孩子眼尾挂着泪,在火光里像两颗水晶。
“不疼了。”她轻声说,“我带你去个没病痛的地方。”
现实中的凤知微猛然睁眼,一滴泪顺着鬓角滑落。
那泪未及坠地,便“滋啦”一声化作灰烬。
她怔了怔,抬手摸向脸颊——那里还残留着火焰灼烧的幻觉,可关于“第一次救人”的记忆,已像被风卷走的纸灰,连形状都不剩。
“你本该湮灭于轮回。”
冰冷的声音像淬了霜的铁链,缠上凤知微的脖颈。
她抬头,看见守碑人不知何时立在祭场边缘。
那尊无面石像的眼窝里翻涌着黑雾,青铜戒尺缓缓抬起,地面“咔嚓”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混血之身,逆天而行,终将引动三界崩乱。”
凤知微撑着石台站起,黑莲虚影在她身后展开十二瓣。
她抬手,指尖凝聚起第一世焚身的残焰——那是团灰扑扑的火,却在掌心烧出焦痕。
“你说我是灾?”她冷笑,灰烬在指尖凝成剑柄,“可你们烧的,是第一个敢给乞丐治病的人。”
剑锋直指石像的刹那,谷口传来山崩般的轰鸣。
渊烬的龙吟震得祭场石柱簌簌落灰,凤知微的神魂突然泛起撕裂般的痛——那是痛契的共鸣。
她转头望去,就见毒龙之王的身影撞碎山岩,龙尾扫断三棵合抱粗的古木,却被百道金色锁链缠得动弹不得。
他的鳞片崩裂,血珠溅在锁链上滋滋作响,兽瞳里翻涌着近乎癫狂的焦躁。
“不能让他破阵!”心镜童子急得在半空转圈,活典“啪”地合上,“主人正在第九世回溯,外力干扰会让她神魂永坠轮回!”
话音未落,梦引蝶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啼。
它的翅膀展开,在空中划出第九道银色轨迹,像根针挑破了记忆的茧。
画面骤然转换——黑莲台上,玄甲覆身的沧夜持着冥刃,刀身映出他冷硬的下颌线。
他面前是座泛着幽光的轮回池,池中漂浮着个裹着红襁褓的婴孩。
“活下去。”沧夜的声音像碎冰坠入深潭,他伸手推了推婴孩,襁褓擦过他指尖的刹那,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哪怕你将来恨我。”
凤知微的瞳孔剧烈收缩。
黑莲印记在她额心骤然绽放,一圈墨色火焰以她为中心扩散,整座祭场的石柱“轰”地碎成齑粉。
她踉跄后退两步,掌心按在裂开的石台上,指节发白。
“原来...”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是转生错位,而是被至亲之人送来的‘火种’。”
梦引蝶轻轻落在她指尖,蝶翼上浮现出模糊的画面:青瓦白墙的庭院里,穿月白衫子的妇人蹲下身,往她手心里塞桂花糖。
那是她童年的记忆,可画面刚清晰些,便“咔”地崩解成光点。
凤知微望着空荡荡的掌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找。
她摸过腰间的药囊,摸过发间的木簪,最后摊开手心——那里什么都没有。
“刚才...”她喃喃,眼尾泛起红,“我好像忘了娘长什么样。”
祭场的尘埃还在半空漂浮,凤知微扶着断柱站起身。
她的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石屑扎进鞋底,却比不过神魂里那道越来越深的裂痕。
远处传来渊烬的低鸣,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她抬头,透过漫天尘埃,看见轮回镜廊的虚影正在消散,最后一缕光没入她眉心,像颗种子埋下。
“下一世,该轮到我来定规了。”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卷向祭场外的万兽谷。
那里,雷角犀的雷光还在跃动,东海鲸的浪还在翻涌,所有被禁锢的生灵都在等待——等待那个记得痛、敢燃火的“点灯人”。
祭场的裂痕又裂开寸许,幽风裹着灰烬涌出来,掠过她发梢。
凤知微踉跄一步,指尖按在胸前——那里,沧夜替她扛天劫时留下的灼痕,正在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