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袋还在眩晕,疲惫和心炎的余波交织在一起。
“阿蛮……”她哽咽着喘息。
我必须集中精力,在逼近的毒雾中寻找那一丝光亮。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又熟悉的烧焦气味。
我能感觉到残留毒素的最后痕迹。
我手指轻轻一弹,用心炎当作针,把最后一丝毒素拔了出来,将残余部分提炼成了一颗净火丹,这是最后的救援行动。
然后,阿蛮的感官恢复了正常。
蝴蝶翅膀的颤动声,那是她许久未曾听到的交响乐。
她哽咽着,然后猛地扑过来,双臂紧紧抱住我,脸埋在我的肩膀上。
这是一种释放,她如释重负的喜悦缓解了我燃烧核心处新产生的疼痛。
但这种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阵寒冷的狂风袭来,沈砚出现了。
他的到来带着旅途的疲惫和绝望。
他干裂的双手,让我内心深处涌起一种莫名的刺痛,一种熟悉的幻影般的疼痛。
他的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我无法触及的过去的回声。
我突然想起一个记忆片段:有个人欠我药。
那寒玉匣,是他不顾一切想要帮我的证明。
随着我的思绪开始混乱,心炎的代价也在不断增加。
然后,我突然说出的话,如同一记沉重的打击,落在他疲惫的脸上:“如果我忘了你,记得提醒我——你欠我十颗还阳丸。”他的反应证实了我的感觉:我们之间有某种联系。
他知道,而我……我却不记得了。
他的故事、那些药和未兑现的承诺,在他眼眶泛红时,在我眼前一闪而过,然后他落寞地离开了。
他的痛苦,又给我增添了一份负担。
接着,在山谷入口,我旅程的新篇章拉开了序幕。
那些火奴,如今成了第一批火卫。
他们跪在地上,额头上烙着莲花火印,从他们痴迷的灰烬中获得了新生。
他们过去的忠诚被打破,被重塑。
他们曾经的主人已倒台。
他们曾经扭曲的心,如今有了新的目标。
我的声音冷酷而决绝,划破了空气:“我们不接受奴隶,只接纳同行者。”他们的新使命,就是与我并肩前行,而我将继续勇往直前。
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人,再次感受到了力量的代价。
活典,我破碎记忆的宝库,遭到了攻击。
记载着沈砚对毒药研究的那一页开始燃烧。
即使在他离开很久之后,我掌心仍残留着他存在的幻影般的温暖。
在远方,他留下了无声的承诺。
那承诺刻在雪地里的一块玉牌上:“十丸未还”。
我望向九幽之地。
我的目标远比我的过去更重要。
我的记忆?
它们是阻碍。
我知道我该去哪里。
但夜晚还未结束。
新的声音,新的干扰出现了。
山谷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是守卫的报告,入口处有烧焦的气味。
“谷主,有访客。”不是敌人。
“他们的情况……很奇怪。有烧焦肉体的味道,但……不是心炎的味道。是别的东西,更古老、更残酷的东西。”一个新的谜团出现了,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阿蛮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猛地睁开了眼。
那双曾被死寂笼罩的眸子里,此刻竟映出跳跃的烛火。
她翕动鼻翼,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惊惶:“师父……你身上有火烧的味道。”
凤知微正以指为针,引导着最后一丝心炎在她经脉中游走,闻言,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傻丫头,那是你的药。”
话音未落,她指尖猛然一挑,一缕漆黑如墨、却燃烧着暗红光点的毒火被强行从阿蛮的心脉中剥离出来!
那毒火一离体,便发疯似的冲向凤知微,仿佛要将她一同焚噬。
凤知微眼神一凛,不闪不避,另一只手凭空一抓,一座古朴的小鼎悬浮于掌心。
她屈指一弹,那缕毒火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被悍然打入药鼎之中。
“以毒攻毒,方可净火。”她口中念念有词,掌心那朵由心炎凝成的莲花骤然大盛,将整个药鼎包裹。
鼎身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悲鸣,仿佛有恶鬼在其中挣扎。
不过数息,一切归于平静。
凤知微收回心眼,脸色又白了三分,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打开鼎盖,一枚通体透明、内里仿佛有流光转动的晶莹药丸静静躺在其中。
这便是以阿蛮体内最顽固的毒火为引,辅以凤知微的心炎炼化而成的——“净火引”。
服下它,便能彻底化解心炎余毒,甚至能因祸得福,获得对火属灵力的超凡感知。
“张嘴。”凤知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阿蛮没有丝毫犹豫,乖巧地张开嘴。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中带着灼热的暖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
下一刻,她捂住了耳朵,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周遭的世界,前所未有地鲜活起来。
她能听见药庐外,晚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能听见百步之外,一只夜蝶振动翅膀的细微频率;甚至能听见凤知微看似平稳的呼吸下,那一声声沉重而疲惫的心跳。
“我……我能听见了!”阿蛮的眼泪瞬间决堤,她猛地扑进凤知微的怀里,嚎啕大哭,“师父,我能听见了!”
凤知微轻轻拍着她的背,这份失而复得的喜悦,足以抚平她所有的疲惫。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破风声由远及近,一道裹挟着北境风雪气息的身影落在药庐之外。
“凤知微!”
来人声音嘶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沈砚一身玄衣,风尘仆仆,连鬓角都凝结着未化的冰霜。
他手中紧紧提着一只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寒玉匣,一进门,便将药庐内的暖意驱散了几分。
“我听说你引动心炎炼丹……”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凤知微苍白的脸上,将玉匣递了过去,声音都在发颤,“这是‘冰髓心露’,万年玄冰之心所化,可缓焚魂之痛。”
凤知微的目光,却落在了他那只提着玉匣的手上。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本该是握笔描丹青的雅致之手,此刻却布满了冻裂的血口,连指甲缝里都渗着血丝。
为了保持冰髓心露的药性,他竟是一路用体温和灵力强行压制着寒气。
这个动作……太熟悉了。
凤知微心头猛地一刺,一段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炸开。
前世,她被宗门暗算,身中奇毒“焚魂”,日夜如遭烈火焚身,痛不欲生。
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夜,有一个人,彻夜不眠地守在她床边,固执地用自己的体温,一遍遍温着那苦涩的汤药……
是谁?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沈砚那布满伤痕的手腕,指尖却在半空中猛地停住。
记忆的断层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她想不起来那人的脸,想不起他的名字,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模糊而固执的念头——这是一个……总欠我药的人。
她收回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刻着诡异步伐的丹药,正是她亲手炼制的“劫心丹”。
她将丹药递到沈砚面前,眼神清明,却也陌生得像一片冰湖。
“这丹药你收着,以备不时之需。”她顿了顿,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说道,“还有,若我将来忘了你,记得提醒我——你欠我十颗还阳丸。”
沈砚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死死地盯着凤知微,眼眶在一瞬间骤然泛红。
十颗还阳丸。
他怎会忘?
当年他初出茅庐,因一时自负,误诊害得一位宗门长老的独子暴毙。
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刻,所有人都断定他前途尽毁,甚至要以命抵命。
是她,这个当时还只是外门弟子的小丫头,竟在深夜潜入禁地,盗走了宗门视若性命的至宝“还阳丸”,硬生生将那死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事后,她顶着所有压力,只是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狡黠地说:“沈砚,你可欠我一条命。这样吧,以后你成了丹道宗师,还我十颗还阳丸,利息翻倍,不许赖账。”
那一面的惊艳与灿烂,成了他此后一生无法挣脱的执念。
可如今,她亲口说出了这句只属于他们二人的谶言,眼神却清明如水,恍若陌路。
她记得这句话,却……忘了他。
沈砚的心,像是被那只盛放冰髓心露的寒玉匣,冻成了一地碎冰。
与此同时,万兽谷谷口,三道身影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他们挣扎着起身,下意识地摸向额头,那里滚烫一片,一个繁复而威严的莲火印记已经深深烙印在皮肤之下。
他们正是先前被心炎吞噬神智,妄图诛杀凤知微的神殿修士。
三人对视一眼,眼中的疯狂与暴戾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澄澈。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着山谷深处,双膝跪地,重重叩首。
凤知微以无上秘法“焚毒术”,不仅净化了他们被心炎侵蚀的神魂,更是巧妙地将他们对神殿的极端执念,扭转为对这片山谷和她的守护之力。
一道清冷的声音,仿佛自九天而来,在他们神魂中响起。
“你们曾为所谓天道走狗,以诛杀异端为己任。”
凤知微不知何时已立于谷口的一块巨石之上,月华披身,宛如神只。
“今日起,你们便是我万兽谷第一批‘火卫’。”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我这里,不纳奴仆,只收同路人。若心有不甘,可自行离去。”
三人浑身一颤,再次叩首,声音铿锵有力,眼中仿佛有莲火在燃烧:“我等,愿为谷主效死!”
是夜,万籁俱寂。
凤知微独坐于悬崖之边,任凭山风吹拂着她的衣袂。
她阖上双眼,沉入自己的识海。
那本悬浮于识海中央的活典书册,正无声地翻动着。
忽然,其中一页光芒一闪,竟从边缘开始,悄然焚毁,化为飞灰。
那页纸上,记载的正是她与一个叫“沈砚”的青年,在宗门藏书阁中,点着烛火,彻夜共研毒理的记忆。
凤知微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却并未睁眼。
她静坐良久,忽然感觉自己的掌心传来一丝若有似无的温热,仿佛在不久之前,曾有人用尽全力,紧紧地握住过。
她记得谁,不记得谁,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远处,沈砚的身影在药庐门前驻足。
他默默地将一枚温润的玉牌挂在门楣上,上面用古朴的刀法刻着四个小字——十丸未还。
做完这一切,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亮着灯火的窗口,转身,一步步走入无边的风雪之中。
悬崖上,凤知微终于睁开了眼。
她没有回头去看药庐的方向,而是望向了极远处,那片被永恒黑暗笼罩的九幽之地。
她轻声低语,像是在对风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记得谁不重要……只要记得,我要去哪儿。”
话音刚落,一名刚刚成为“火卫”的修士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十丈处,单膝跪地,声音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异。
“谷主,谷口有异动。”
凤知微头也未回:“是敌?”
“不……不确定。”火卫的声音有些迟疑,“来人气息微弱,并非修士,但……他身上传来一股浓烈的焦糊气息。与您心炎的味道不同,更像是……被某种凡火之外的烈焰,从里到外活活炙烤过,却还吊着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