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晨雾,在鎏金残垣上镀了层淡红。
凤知微站在祭坛边缘,玄色披风被风掀起,左肩黑莲纹章随着呼吸明灭,像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她抬手抚过星盘残骸,指腹刚触到那道焦痕,识海中便炸开一行青黑小字——伪神星·贪欲位——衰期已至,弱在喉轮。
来了。她睫毛轻颤,喉间泛起熟悉的药苦。
前世在药庐翻遍《星陨录》时,总觉得神格有寿是疯话,此刻却看着星图在识海翻涌成河,每道星轨都在替她验证:原来神与凡人一般,吞多了贪嗔痴,也会撑破肚肠。
东侧......第三颗星......开始震颤!
星轨童的声音像浸了血的银线,从百米外的赎罪台穿云而来。
凤知微抬头,见那盲眼少女跪坐在守名龟背甲上,素裙已被血浸透成深褐,第九盏星灯的灯芯正滋滋响着,火星落在她腕间,烫出一串焦黑的泡。
她咬着舌尖,血珠顺着下巴滴在龟甲裂痕里,每一滴都在虚空中凝成星轨。
撑住。凤知微无声动了动唇。
她闭眼感应,识海星图骤然旋转如漩涡,无数光点汇聚成箭头——东侧第三颗,正是伪神星贪欲位的投影。
指尖掐入掌心,血珠顺着腕间新割的伤口涌出,她却笑了,妒心散、辨魔引,原是神殿用来锁人心智的毒,今日便让你们尝尝以毒攻毒。
血珠混着药粉弹向半空的刹那,整座祭坛都在震颤。
九重封神阵的残光突然暴涨,金链从地底窜出,在她脚边织成网。
凤知微不退反进,玄色披风扫过金链,黑莲纹章烫得金链发出惨叫。
她望着血珠没入云层,喉间溢出低笑:怕了?
晚了。
云层里传来闷雷。
血珠触及伪神星投影的瞬间,炸开亿万细针,每根都泛着幽蓝的光,精准刺入那团金光的位置——那里本是神殿用来吞噬信力的神之喉,此刻却像被捅了马蜂窝的蜂巢,金色光雾疯狂翻涌,继而渗出浓稠的黑雾。
那是......凤知微瞳孔微缩。
黑雾里浮起无数画面:被活祭的孩童在火中挣扎,被剥去医典的老者跪在断碑前,孕妇被扯着头发拖向神龛时,怀里婴儿的啼哭刺穿雾霭。
她终于明白神殿的是什么——是用谎言绞碎的人心,是用恐惧榨干的眼泪,是被神冠压碎的、最鲜活的。
地面传来惊呼。
原本跪伏的百姓突然抬起头,有人捂着脸痛哭:我儿子根本没病!
他们说献子净世,神就会赐福......老妇人颤抖着扯下胸前神符,符纸下是道狰狞的刀疤,我女儿不肯信,被神卫......
住口!
大慈尊的怒吼震得神龛残垣簌簌落灰。
他踉跄后退三步,腰间九枚神格突然爆出刺目金光,第五枚却地裂开条缝。
他仰头望着崩塌的星象,冠冕上的明珠纷纷坠落,不可能!
神格怎会衰败?
我们抽取了三千万信力......三千万!
他突然转向静言使的尸体。
那刺客仍伏在赎罪梯顶端,剑尖还指着祭坛方向。
大慈尊冲过去,攥住静言使的衣领嘶吼:你也不信了吗?
连死人都要背叛?回答他的只有风里飘来的经幡灰烬,上面隐约能辨出孩童的字迹:妈妈,神没来。
大慈尊的手指深深掐进静言使肩骨,突然松开手后退两步。
他望着掌心沾的血,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手——那双手曾接过千万信徒的供奉,此刻却在发抖。原来......原来我们不是在供奉神,是在......他喉结滚动,后半句被噎在喉咙里,像块烧红的炭。
凤知微站在残垣上,看着这一切。
她摸出腰间空丹瓶,对着空中飘散的黑雾轻轻一吸,黑雾便如游鱼入渊般钻了进去。
瓶颈封上的刹那,她轻声道:此药,曰——服之者,可见所蔽之实。
丹瓶被抛向人群时,老妇人第一个接住。
她颤抖着拔开瓶塞,药香混着苦腥钻进鼻腔。喝吧。凤知微的声音像春风掠过废墟,喝了,你就知道该恨谁,该讨什么债。
老妇人仰头吞下丹药。
下一刻,她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我的阿月!
是神卫用刀捅了她!
他们说她是不信者她踉跄着冲向最近的神龛残像,指甲抠进鎏金表面,还我女儿!
还我女儿!
人群开始骚动。
有人捡起断剑,有人抄起烧火棍,有人抱着被撕碎的医典残卷痛哭。
第一块石头砸向神龛时,凤知微听见了骨瓷碎裂的声音——不是神龛,是神殿千年的信仰枷锁。
该走了。她摸了摸左肩发烫的黑莲,转身望向帝都边缘。
晨雾里,一座倾斜的钟楼若隐若现,钟摆停在位置,却有极淡的钟声飘来,像谁在黑暗里拨动了生锈的齿轮。
她眯起眼。
那钟声很轻,轻得像前世药庐里,露娘哄小满睡觉时哼的摇篮曲。
可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识海星图里,黑莲星下那行刺目的红字——命源·沧夜,余寿:一日零二刻。
等我。她对着风说,声音被吹向钟楼方向。
晨雾渐散,远处传来更清晰的钟鸣。
这次,连跪在地上的百姓都听见了。
他们抬起头,望着那座废墟里的钟楼,忽然有人喃喃:这钟......以前怎么没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