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了一日一夜,骨头缝里的疲乏被热食和酣睡驱散,补充的兵刃甲胄也分发到位,陈骤的加强队又恢复了生龙活虎。赏银揣进怀里,肉味还留在齿间,但队正没让他们闲着。
鹰嘴滩的沙子地给了陈骤灵感。他让大牛带人弄来一大筐细沙,就在营地僻静处摊平压实,搞出了一个简易的沙盘。
“都围过来!”陈骤招呼着手下弟兄,五十条汉子呼啦啦围成几圈,好奇地看着地上那堆沙子。
陈骤捡起根树枝,点在沙盘上:“这儿,鹰嘴滩,李阳的老龟壳。”他划出河道,点出鹰嘴状的地形,“喙根,咱们揍人的地方。”
他又划出几条线:“这是他们的壕沟,鹿砦大概在这,了望塔,这儿,还有这儿……”
最后,他画出几条行动路线:“老王,你带弓手,是从这个方向摸过去的,射完火箭,往这边林子撤。大牛,你们在下游这儿鼓噪。我带着主力,埋伏在这片乱石滩……”
他用最直白的话,将夜袭的整个过程,在沙盘上粗略地复盘了一遍。哪里做得好,哪里差点出纰漏,敌人在哪个位置反应慢,哪个位置支援快,都一一指出。
“都看明白了没?”陈骤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仗不能白打,揍了人,也得知道自己为啥能揍成,下次怎么揍得更狠、更安全!”
新兵们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打仗凭的是一股血气,哪想过还能这样把一场仗掰开了揉碎了讲?就连老王这样的老兵,也微微颔首,觉得这法子虽土,却实在有用。
“队正,你这……跟画地图似的……”猴三挠着头。
“放屁,地图老子还认不全呢!”陈骤笑骂一句,“这就是让咱们自己心里有本账!下次再碰到硬骨头,就知道从哪儿下嘴啃!”
他踢了踢沙盘:“都过来,自己比划比划!换了你带队,你怎么打?”
这一下,队伍炸开了锅。有说应该多派一队人绕后烧粮草的,有说佯攻应该再早半刻钟的,甚至有新兵指着沙盘上一个点,结结巴巴地说这里好像有个小陡坡能藏人……虽然大多想法稚嫩甚至荒唐,但那股子参与和琢磨的劲头,让陈骤暗暗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个。一支能思考的队伍,比一群只知道埋头冲杀的莽夫活得更长,也更能打。
沙盘推演闹哄哄地搞了大半天,直到日头偏西。陈骤宣布解散,让各伙自行组织训练,重点是夜间联络、潜伏和快速撤离。
人群散开,小六和豆子却没走,又蹲到一边,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这次,旁边还多了个沉默的石墩,以及另外两个眼神里带着好奇的新兵。
陈骤瞥了一眼,没打扰,自顾自走到营房后,那里也有他昨晚偷偷划拉的一小片沙地。他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也捡起根树枝,皱着眉头,开始跟那个“骤”字较劲。写了几遍,总是歪歪扭扭,比小六写的难看得多。
“妈的,比捅人难多了……”他低声嘟囔,用脚抹掉败作,准备重来。
“队正。”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吓了陈骤一跳,差点把树枝撅了。回头一看,是豆子。
豆子似乎也有些局促,手里捏着个小布包,递过来:“队正,这是……上次去医疗营,苏医官让带给你的。”
陈骤接过来,捏了捏,硬硬的,像是几块小石子,外面用粗糙的草纸包着。
“啥东西?”
“苏医官说……是石笔。在砂盘上写字,比树枝好使,还能擦掉。”豆子低声道,“她说……队正若想学,可以用这个。”
陈骤老脸一热,有种偷偷干坏事被戳破的窘迫,但心里又有点莫名的暖意。他干咳两声,板起脸:“嗯,知道了。有心了。你们……学得怎么样?”
“苏医官教了十几个字了,都是常用的。”豆子老实回答,“小六学得最快,我……我手笨。”
“慢慢来,拿刀的手,迟早也能拿笔。”陈骤摆摆手,“去吧,别耽误训练。”
豆子应了一声,转身跑了。
陈骤捏着那几根小小的石笔,粗糙的棱角硌着掌心。他蹲回那片沙地前,用石笔轻轻一划,痕迹清晰,确实比树枝顺手多了。
他犹豫了一下,又开始写那个“骤”字。依旧歪斜,但似乎……顺眼了一点点。
写了几遍,他停下笔,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最后几块饴糖。他拿起一块,看了看,又包好揣回去。剩下的……或许该给医疗营送去?就说是……慰劳伤员?顺便……看看那些石笔,该怎么谢人家苏医官?
这个借口似乎不错。他站起身,拍拍手上的沙土,朝着医疗营的方向望了望,脚步有些踌躇,最终还是迈了出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的一只手里,紧紧攥着那几根小小的石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