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马涧外围丘陵地带的巡弋清剿,转眼已过去七八日。日子仿佛陷入了一种单调而紧绷的循环:日出拔营,斥候前出,队伍循着老王研判的路线推进,遭遇小股溃兵——或战或逐,收缴些许微不足道的战利品,日落前寻找易守难攻之处扎营,布置哨戒,由老猫喋喋不休地挑剔着所有疏漏。
战斗规模都不大,甚至谈不上激烈。更多的像是狩猎,追剿那些失魂落魄、早已丧失大部分抵抗意志的残兵败将。但陈骤并未因此有丝毫松懈,他刻意将每一次遭遇都当作练兵的机会。
他让大牛带领刀盾手反复演练小队突击与掩护撤退,让瘦猴和猴三的斥候小组尝试不同的配合与信号传递方式,让石墩负责规划每次扎营的防御布置并检查,甚至让豆子尝试着记录每日行程、遭遇敌情的大致方位和数量。
老猫则更加如鱼得水,他那套“猫道鼠路”的生存哲学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不仅能从脚印深浅、草木折损判断出溃兵的人数和过去时间,甚至能通过观察林间飞鸟的惊惶程度,大致推测出前方是否有埋伏。他训练那些新兵如何在快速行进中保持呼吸节奏,如何利用地形瞬间隐蔽,如何在黑暗中仅凭手感给弩机上弦。他的嘴依旧刻薄,但效果显着,队伍的行军效率和警觉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补充来的五十名老兵,起初还带着些旁观甚至略微轻视的心态,但几日下来,亲眼见到“骤雨”老卒们那种融入骨血的警惕、悍勇以及队正陈骤那种不拘一格却又极其务实的指挥风格,尤其是老猫那手神出鬼没的侦察本事,那点小心思便渐渐收了回去,开始真正尝试融入进来。
陈骤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真正的硬仗还没来,现在的顺风顺水只是假象。鹰嘴滩的李阳不是傻子,吕迁三百精锐的覆灭和落马涧的丢失,对方绝不会毫无反应。现在的平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他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将手里这把刚刚重新淬火、尚未完全磨合好的刀,磨得更快,更韧。
这日午后,队伍刚清剿了一股不足十人的溃兵,缴获了几把破刀和一点干粮。陈骤没有立刻下令继续前进,而是让队伍在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坡背面休息。
他独自走到坡顶,藉着枯草的掩护,向鹰嘴滩方向远眺。
远处,那座形如猛禽利喙的险滩依旧沉默地矗立在河道拐弯处,敌军的营寨旗帜依稀可见,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相比几日前,对方的营寨似乎更加森严,巡哨的密度明显增加,甚至能看到一些工程兵在加固外围的鹿砦壕沟。
“看这架势,李阳是打定主意当缩头乌龟了。”老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也摸上了坡顶,像只真正的老猫般悄无声息。
陈骤没有回头,嗯了一声:“吕迁败得太快,他怕了。也更难啃了。”
“难啃也得啃。”老猫眯着眼,“不过硬冲肯定不行,咱们这点人,还不够填人家壕沟的。”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队正,咱们老在这外围转悠,捞点小鱼小虾,没啥大意思。是不是……得想办法凑近点,摸摸这老乌龟的壳到底有多硬?”
陈骤心中一动,这正是他一直在琢磨的事。旅帅的命令是巡弋牵制,并未要求强攻。但若一直游离在外围,根本无法对鹰嘴滩形成真正的压力,也刺探不到真正有价值的情报。
“你有想法?”
老猫嘿嘿一笑,露出黄牙:“小的以前在边军,跟老卒学过几手。这种硬寨,明着看没缝,但总有些地方是它顾不到的。比如……取水的河道,排泄污物的沟渠,甚至是一些看似陡峭无法攀爬的崖壁……只要找准了地方,总能溜进去一两个眼睛。”
陈骤目光锐利地看向他:“风险太大。”
“富贵险中求嘛。”老猫浑不在意,“再说了,又不是让队正您去。小的这副身板,钻个沟爬个崖还算利索。带上一两个手脚最麻利的,比如瘦猴那小子,进去晃一圈,能摸清他们粮垛大致方位、主帅营帐位置、甚至是守夜换防的时辰,那就是大功一件!比咱们在这外面瞎猜强百倍。”
陈骤沉默着,心中飞快权衡。老猫的建议极其冒险,一旦失手,就是肉包子打狗。但收益也同样巨大,若能掌握敌军布防的详细情况,无论是对今后的牵制,还是为可能到来的主力进攻,都至关重要。
“队正,”老王不知何时也拄着一根木棍走了上来,独眼望着鹰嘴滩,“老猫说的在理。咱们不能老是隔靴搔痒。吕迁新败,敌军内部必然也有恐慌,守备看似严密,未必没有松懈之处。派精干人手渗入侦察,值得一试。只是,人选和接应必须万无一失。”
连沉稳的老王都这么说,陈骤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他斩钉截铁道,“老猫,这次就由你牵头。人手你自个挑,只要最好的!需要什么装备,直接跟我说。我只要求一点:活着回来!情报次要,人命要紧!”
“得令!”老猫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重重一拍大腿,“队正您就瞧好吧!保证把李阳那老小子晚上睡哪个婆娘都给您打听出来!”
陈骤没理会他的浑话,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的鹰嘴滩,眼神冰冷而锐利。
磨刀多日,是时候让鹰嘴滩的守军听听,“骤雨”的刀锋在黑暗中磨砺的声音了。这一次,不再是强攻硬打,而是毒蛇般的窥伺与渗透。李阳恐怕想不到,那支在落马涧让他损失惨重的“骤雨”,不仅没有撤回休养,反而如同附骨之疽,已经悄无声息地贴近了他的要害之地。
夜幕,将成为最好的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