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功评议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厚重的赏赐却已实实在在分发到了“骤雨营”每一个士卒手中。钱帛、酒肉、崭新的兵甲……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极大地冲淡了因陈骤晋升暂缓而产生的一丝阴霾,营地里的气氛热烈而务实。士卒们摩挲着精铁甲片,挥舞着锋利的环首刀,对未来充满了更实际的期待。
陈骤并未沉迷于这短暂的欢庆。旅帅那句“考量其统兵驭下之能”如同警钟,时刻提醒着他。“骤雨营”的骨架是搭起来了,但要让这一百多号背景各异、心思不同的汉子真正融为一体,如臂指使,还需要更艰苦的磨合。赏赐是肥肉,而严格的操练和即将到来的实战,才是真正的磨刀石。
他将赏赐的大部分用于改善伙食和抚恤伤亡,只留下一小部分作为激励。然后,操练的强度不降反升。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满足于个人武勇和基础阵型,开始尝试更复杂的战术配合。
他以黑风坳之战为蓝本,设计了一系列对抗演练。将队伍分成攻守两方,一方模拟据险而守的残敌,一方则要运用各种手段进行袭扰、渗透、制造混乱。演练就在营地附近找的一处类似黑风坳地形的山谷进行。
一开始,混乱不堪。
进攻方往往一窝蜂地冲上去,被防守方轻易“射杀”大半。渗透小队则常常因为配合生疏,动静过大,提前暴露。制造混乱的锣鼓队更是时常敲错节奏,或者与主攻队伍脱节。
“停!”陈骤的怒吼声在山谷中回荡,“大牛!你带的是尖刀,不是野猪群!冲之前看看石墩的盾阵到位没有!”
“老猫!你的人摸哨的时候能不能轻点?踩断树枝的声音三里外都听见了!”
“敲锣的!耳朵聋了?听号令!不是让你们瞎敲!”
演练一次次中断,陈骤的声音沙哑,脸色铁青。士卒们也被折腾得疲惫不堪,怨声渐起。尤其是那些调来的老兵,觉得这是多此一举,有这功夫不如多练练个人武艺。
一次演练间隙,胡茬忍不住对身边的哑巴抱怨:“净整这些花里胡哨的,真刀真枪干就完了!”哑巴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透着一丝不耐。
这话恰好被巡视过来的陈骤听到。他没有发火,而是走到众人面前,目光扫过一张张汗水泥污的脸。
“觉得这是花架子?浪费时间?”陈骤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寒意,“觉得个人武艺够强就能包打天下?”
他指向山谷两侧的峭壁:“黑风坳的敌军,个人武艺比你们如何?他们怎么败的?是败在单打独斗上吗?”
他又指向自己:“我陈骤,敢说比你们大多数人都能打。但落马涧要是没有老王、大牛、石墩他们拼死护住侧翼,我早就被剁成肉泥了!”
“打仗,打的是配合,是脑子!”陈骤的声音提高,“你以为敌人都是木头桩子,站着等你砍?今天多流汗,琢磨透怎么跟身边的弟兄把后背交给对方,明天战场上就能少流血,就能活下来!就能像黑风坳那样,用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功劳!”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盯住胡茬和哑巴:“觉得自个儿本事大的,可以!下次实战,我让你们打头阵,看你们能不能单枪匹马把敌军主将的脑袋给我摘回来!”
胡茬被噎得满脸通红,低下头不敢再言。哑巴也默默握紧了刀柄。
陈骤不再多说,下令继续演练。
这一次,情况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虽然依旧错误百出,但抱怨声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低声交流和尝试配合。大牛冲锋前,会下意识地回头看看石墩的盾阵。老猫派出的渗透小队,动作更加谨慎默契。就连栓子这样的新兵,在演练中也能根据地形,提出一些简单的建议。
陈骤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观念的转变需要过程,但只要方向对了,就不怕慢。
这日演练结束,队伍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营地。陈骤走在最后,看着夕阳下这群浑身泥污却眼神逐渐坚毅的部下,心中稍感宽慰。
苏婉照例在伤兵营忙碌,看到队伍归来,远远地望了一眼。陈骤与她目光相遇,微微点了点头。苏婉也浅浅回了一礼,便继续低头处理伤员的伤口。没有言语,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理解。她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也知道她在坚守什么。
回到营帐,陈骤拿出那块木片,炭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下了“配合”二字,又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带兵之难,远胜冲阵之险。但他乐在其中。
这时,老王拿着一份文书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百夫长,刚接到命令。北面山区出现小股流匪,骚扰粮道。旅帅令,着我营三日后出发,执行清剿任务,限期十日。”
实战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陈骤接过文书,仔细看了一遍,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一丝火焰。来的正好!这块送到嘴边的磨刀石,正是检验“骤雨营”成色的最佳试炼!
“传令下去,明日休整一日,检查装备。后日,开拔剿匪!”陈骤的声音斩钉截铁。
磨刀千日,用在一时。他倒要看看,这把经过初步打磨的“骤雨”刀,能否在真正的战斗中,斩出应有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