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烽火,终究是烧穿了洛阳朝堂最后的犹豫与算计。
就在陈骤于修文坊内静待时局变化的第三日,一份沾染着泥污与暗褐色血渍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被一名几乎脱力的信使,直接送到了紫宸殿前!那信使闯入朝会时,甚至未能说完“北疆急报”四字,便昏死过去,手中紧紧攥着的军报卷轴滚落在地。
内侍颤抖着拾起,呈于御前。
皇帝展开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煞白,握着卷轴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凸起。他猛地站起身,将那军报重重摔在御案之上,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浑邪主力5万,猛攻阴山主隘口!鹰扬军血战两昼夜,霆击营校尉窦通重伤,射声营箭矢殆尽,外围据点鹰嘴崖失守,都尉耿石率残部退守第二道防线,生死不明!韩迁、周槐告急!北疆……危在旦夕!”
最后的四个字,如同丧钟,敲响在每一位朝臣的心头。整个紫宸殿,死一般的寂静。先前那些主张“节省开支”、“详加考量”的官员,此刻皆面色如土,噤若寒蝉。狼嘴隘之战还可以说是局部冲突,阴山主隘口的全面进攻,则意味着北疆防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卢杞垂首立于班列之中,面色阴沉如水,他知道,自己所有的拖延和制衡,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都已失去了意义。北疆若失,他便是千古罪人,皇帝第一个不会饶过他!
英国公徐莽须发皆张,猛地出列,声若洪钟:“陛下!北疆危殆,社稷倾覆在即!岂能再议?!臣恳请陛下,当机立断,速发援兵,并授靖北侯陈骤全权,总领北疆军事,以挽狂澜!”
“臣等附议!”这一次,不仅是勋贵集团,连许多中间派,甚至部分原本依附卢杞的官员,也纷纷出列,声音带着恐慌下的决绝。江山社稷重于一切党争!
皇帝的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跪倒一片的臣子,最终,落在了一直沉默立于武官班列前端的陈骤身上。
“陈卿。”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决断后的冷硬,“北疆之事,朕,委任于你。”
陈骤出列,躬身,声音清晰而沉稳,没有丝毫激动,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臣,领旨。”
“朕授你北疆行军大总管,持节,总揽北疆一切军政事务,诸军皆听调遣!朕予你临机专断之权,凡作战所需,一应人员、粮秣、军械,沿途州县、各卫所,皆需优先供给,不得有误!”皇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朕,要你守住北疆,击退胡虏!”
“臣,定不负陛下重托!北疆在,臣在;北疆失,臣绝不生还!”陈骤叩首,立下军令状。
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多余争论。在帝国边境燃起的冲天烽火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平衡掣肘,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心思各异地散去。陈骤却被皇帝单独留了下来。
依旧是西苑御书房,但气氛与之前两次截然不同。
“陈骤,”皇帝看着他,目光复杂,“朕将北疆,和朕的江山,都托付给你了。莫要……让朕失望。”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精于算计的帝王,更像是一个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擎天柱石的君主。
陈骤迎视着皇帝的目光,坦然道:“陛下信臣,臣必以死报之。然,臣有三请。”
“讲。”
“一,请陛下明发诏书,公告天下,授臣全权,以正名位,安北疆军民之心。”
“准。”
“二,请陛下允臣自京营、御林军中,挑选五千熟悉骑射、敢战之精锐,随臣北上,作为反击之中坚。”
皇帝略一沉吟:“京营与御林军乃国之根本……也罢,准你所请!英国公会协助你挑选。”
“三,”陈骤顿了顿,语气坚决,“臣此行,欲带医官苏婉同行。北疆伤患累累,亟需良医,苏婉之能,远超寻常医官,于稳定军心,救治士卒,至关重要。恳请陛下恩准!”
这第三条,让皇帝微微蹙眉。让未过门的妻子随军出征,于礼不合,亦显危险。但他看着陈骤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想起北疆伤兵营的惨状,最终点了点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准!”
“谢陛下!”陈骤深深一躬。
当陈骤带着皇帝的最终旨意和全权任命返回修文坊时,整个府邸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岳斌、土根、铁战,即刻持我手令与陛下旨意,前往京营、御林军挑人!只要最好的,敢玩命的!”陈骤下令,雷厉风行。
“得令!”三人领命,立刻转身离去。
“大牛、胡茬、张嵩,整备我们自己的弟兄,检查所有装备马匹,明日拂晓,必须准备完毕!”
“末将领命!”三人轰然应诺,眼中燃烧着战意。
“栓子,整理所有北疆相关文书、地图,尤其是浑邪部的最新情报,行军途中我要随时翻阅。”
“是,将军!”
“白玉堂,护卫之责,交由你全权负责,尤其要确保苏医官万无一失!”
白玉堂微微颔首,身影一闪,已去安排。
陈骤最后看向王二狗:“亲卫营负责整体警戒与行程安排,沿途宿营、侦察,不得有丝毫差错!”
“卑职明白!”王二狗挺直胸膛,感到肩头沉甸甸的责任。
没有人质疑,没有人犹豫。压抑了许久的战意和归心,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府邸内外,灯火通明,人喊马嘶,兵器碰撞声,军官的号令声,响成一片,与洛阳静谧的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婉的房间内,她默默地将最后一批药材打包,她的药箱早已准备多时。听到外面喧闹而有序的动静,她知道,时刻到了。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个挺拔如松、不断发号施令的身影,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与他并肩而行的平静与坚定。
陈骤安排好一切,大步走向苏婉的房间,在门口停下,看着她:“准备好了吗?”
苏婉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浅淡却坚毅的笑容,点了点头:“随时可以出发。”
陈骤深深看了她一眼,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跟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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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北疆,阴山主隘口。
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者的哀嚎声,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天。城墙上下,尸积如山,鲜血将夯土染成了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硝烟味。
窦通身上缠满了渗血的绷带,依旧挥舞着战刀,在墙头嘶吼冲杀,如同受伤的狂狮。李敢的射声营弩箭早已用尽,士卒们拿起刀盾,与登城的浑邪步卒进行着残酷的肉搏。
韩迁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依旧在箭雨中指挥若定。周槐则带着最后的预备队,填补着一个个被突破的缺口。
而在主隘口侧翼,刚刚失守的鹰嘴崖方向,耿石带着不足百人的残兵,被压缩在一处狭窄的山坳里,依托着乱石和同伴的尸体,进行着最后的抵抗。他左臂中了一箭,只能用右手挥舞着卷刃的横刀,每一次劈砍都沉重无比。
“石头哥……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儿了……”一个满脸血污的年轻士卒,喘着粗气,声音带着绝望。
耿石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瞪着他,嘶吼道:“放屁!侯爷……侯爷一定会回来的!都给老子撑住!多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鹰扬军,没有孬种!”
他望着南方,那是洛阳的方向,眼中燃烧着最后一丝不屈的火焰。他知道,也许他等不到将军回来了,但他相信,将军绝不会抛弃北疆,抛弃他们这些弟兄。
砥柱欲折,狂澜即倒。但总有一些人,一些信念,会在最黑暗的时刻,死死顶住那即将倾塌的天穹。
洛阳的援军与主帅,正在星夜兼程赶来。而北疆的将士,在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为这驰援,争取着最后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