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队伍再次启程,气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昨夜的争论虽然平息,但付出的代价是彻底认清了他们别无选择的现实。而比这更直接的冲击,是那些被遗弃在“鬼见愁”的亡魂,以及队伍里没能撑过昨夜的重伤员。
苏明礼的儿子,那个为了保护父亲而死的年轻人,终究连个像样的坟茔都没有,只能草草掩埋在乱石之下。苏明礼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佝偻着背,眼神空洞地跟着队伍,不再发一言。
而昨夜宿营时,又有两名重伤的旁支族人没能熬过去,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无声息地断了气。他们的家人连痛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麻木地看着官差指挥着几个还有力气的流放犯,在路边挖了两个浅坑,将尸体用破草席一卷,或者就直接那么一推,覆上薄薄的一层土,便算是入土为安了。
没有棺椁,没有仪式,没有墓碑,甚至没有多少时间哀悼。官差催促的鞭子声就是唯一的悼词。
苏晚晚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她看着那被匆匆掩埋的隆起小土包,想着里面躺着的人,几天前或许还在一起艰难跋涉,互相搀扶,如今却已化为枯骨,长眠在这陌生的荒郊野岭,连个名字都不会留下。
她看着苏明礼那瞬间佝偻下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那不仅仅是一个儿子的死亡,更是希望和未来的崩塌。
她看着其他流放犯麻木的脸,他们对死亡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机械地迈动脚步,仿佛行走的躯壳。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在现代社会,死亡是遥远的,是被各种仪式和情感精心包裹起来的。而在这里,死亡是如此赤裸、如此直接、如此廉价。它可能发生在下一场匪患,下一次饥荒,甚至可能就是下一个时辰。生命脆弱得像狂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被木枷磨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这疼痛如此真实,提醒着她,她也在这条死亡线上挣扎。她之前所有的机变、所有的谋划,在绝对的力量和残酷的生存法则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如果……如果不是她恰好有那个冰箱空间,如果不是她冒险用了药,青松哥会不会也因为失血过多,像那些重伤员一样,被无声无息地埋在路边?父亲肩膀上的伤,会不会感染恶化,最终也……
她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巨大的后怕和更深的寒意攫住了她。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穿越不是游戏,流放不是体验。这里没有主角光环,每一次抉择都可能关乎生死,每一次幸运都可能是下一次厄运的铺垫。
“晚晚,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李慧心担忧地摸了摸女儿的额头,以为她生病了。
苏晚晚摇了摇头,将脸埋在母亲带着汗味和药味的怀里,闷声道:“娘……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李慧心只当她是被清晨的寒气冻着了,更紧地搂住了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女儿。
苏晚晚靠在母亲怀里,感受着那一点微弱的暖意,心中却翻江倒海。她想起之前自己还曾犹豫是否要拿出更多药品救助其他伤者,现在想来,何其天真,又何其……幸运。幸好她没有冲动,否则,一旦暴露,此刻被草草掩埋的,可能就不止那些人了。
善良,在这里是一种奢侈品。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目标。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那两座新坟,扫过苏明礼绝望的背影,扫过官差冷漠的脸,最后落在前方蜿蜒无尽、通往未知北疆的道路上。
眼神,一点点地发生了变化。
之前的沉静中,多了一丝淬炼过的冷硬。之前的聪慧中,添了几分基于生存本能的算计。
她不能再仅仅满足于应对眼前的危机,她必须想得更远,准备得更充分。她要活下去,不仅要自己活下去,还要尽最大的努力,让父母,让这些她在乎的家人,都活下去!
那个冰箱空间,是她最大的依仗,也是最大的隐患。她必须更小心地使用,更巧妙地伪装。她需要更多的“知识”,不仅仅是生存知识,还有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对人心、对规则的洞察。
她看向走在前面,虽然受伤却依旧努力挺直脊背的父亲,看向默默守护在侧、身怀武艺却深藏不露的堂兄,看向虽然抱怨却也在努力适应的大伯一家……
这个家,是她在这个陌生而残酷的世界里,唯一的锚点。她必须守护好它。
葬礼从简,生命如草。但这残酷的洗礼,却让苏晚晚的心灵完成了一次痛苦的蜕变。
前路依旧漫漫,生死依旧未卜。但苏晚晚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将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承受命运的穿越者。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挺直了因为恐惧和悲伤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
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