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石村的冬日,天色总是灰蒙蒙的,像一块洗不干净的旧布。苏家破屋的清晨,照例是在呵气成霜的寒冷和一碗稀薄糊糊的早餐中开始。男丁们正准备出门继续与冻土和荆棘搏斗,女眷们也收拾着准备去采集。
就在这时,村口的方向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夹杂着几声犬吠和村民低低的议论声。
“看!是阿木!”
“阿木回来了!”
“嚯!这次收获不小啊!”
苏晚晚正帮母亲收拾碗筷,闻声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从村口那条小路稳步走来。
来人正是阿木。
他穿着一身略显破旧但厚实的深色皮袄,肩上扛着一根粗木棍,棍子两头挂着沉甸甸的猎物——几只肥硕的野兔,还有两只色彩斑斓的野鸡。他背后还负着一张半人高的硬木弓和一壶箭,行走间步履沉稳,踏在冻土上几乎悄无声息。古铜色的脸庞棱角分明,嘴唇紧抿,一双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此刻正平静地扫过村中景象,仿佛对周围的议论和目光早已习惯。
他整个人像是一柄收敛了锋芒的刀,沉默,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这就是阿木?”赵氏也伸长脖子看着,咂咂嘴,“啧,看着是挺壮实,是个能干活的。可惜了,是个猎户,没啥田产……”
苏秀秀看着阿木肩上那些肥美的猎物,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她已经很久没沾过荤腥了。
阿木径直朝着自家那个小院走去,对沿途或羡慕或畏惧的目光视若无睹。经过苏家破屋前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站在屋门口的苏晚晚。
苏晚晚正好也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他的眼神很深,很静,像不见底的寒潭,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苏晚晚却敏锐地感觉到,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确认?
他认得我?苏晚晚心中微动。是了,之前流放队伍抵达边城那晚,在破庙外,他应该见过自己。
阿木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收回目光,继续走向自家院子。
他推开那扇低矮的院门,正在院里收拾柴火的阿木娘抬起头,看到儿子,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脸上依旧是那副麻木的表情,只是默默上前,接过了他肩上的木棍和猎物。
“娘。”阿木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阿木娘点了点头,没说话,提着猎物转身进了屋。
阿木卸下弓箭,站在院中,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苏家破屋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苏家这群流犯,比他想象中……似乎适应得更快一些。尤其是那个叫晚晚的丫头,眼神里的沉静和坚韧,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
“哼,神气什么?不过是个钻山沟的猎户。”赵氏见阿木进了院子,撇撇嘴,有些酸溜溜地说道,“看他打那么多猎物,也不知道送点过来邻里邻居的……”
“三伯娘!”苏晚晚忍不住出声打断她,“阿木婆婆之前送过我们柴火,还指点过我找野薯,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我们怎能再贪图别人的猎物?”
李慧心也正色道:“晚晚说得对。猎户辛苦,冒着性命危险进山,得来的东西是要换粮食过冬的。我们非亲非故,凭什么要求人家送我们?”
赵氏被两人一说,脸上有些挂不住,嘟囔道:“我……我就随口一说……”
苏明远看着阿木家紧闭的院门,沉吟道:“这位阿木兄弟,看着是个有本事的。在这地方,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以后遇到,都客气些。”
众人纷纷点头。
这时,王老棍腆着肚子,带着王癞子,笑眯眯地踱到了阿木家院门口。
“阿木回来啦?这次收获不错嘛!”王老棍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情,“怎么样?老规矩,这些皮子和肉,村里帮你处理了?保证给你换个好价钱!”
阿木站在院中,看着王老棍,神色平淡,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有劳里正。皮子留下,野兔和野鸡,我自家留一半。”
王老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哎呀,阿木啊,你看你娘年纪大了,也吃不了多少,不如都……”
“留一半。”阿木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那双锐利的眼睛平静地看着王老棍。
王老棍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知道这猎户性子倔,不好逼迫太甚,只好干笑两声:“行行行,你说留一半就留一半!癞子,去,把东西拿过来,按阿木说的办!”
王癞子不情不愿地上前,从阿木娘手里接过一半的猎物。
苏家众人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中各有思量。这阿木,似乎连王老棍都要让他三分?
阿木没有再多言,转身便进了屋,关上了房门,将外面的喧嚣和探究的目光都隔绝开来。
苏晚晚收回目光,心中对这位神秘的猎户邻居更加好奇。他沉默寡言,却自带威严;他看似独来独往,却连王老棍都不敢轻易得罪;他对自己……似乎有着一份超乎寻常的、隐秘的关注。
而他的归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注定会在这小小的寒石村,激起新的涟漪。苏晚晚有一种预感,他们苏家与这位猎户之间,恐怕不会只是简单的邻里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