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往回倒拨几小时,同一天的清晨,杭科院里,花途这两天又被模拟实验缠住了手脚,前天和昨天都加班到深夜,连去宋峤家蹭睡的空当都没有。早上7点40分,春意裹挟着微冷的风掠过航科院大楼的玻璃幕墙,花途手里拿着包子正狼吞虎咽的边吃边朝自己办公室走去,他此刻心里盘算着:今天一定早点做完,好去宋峤那儿。手机铃却声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师母”两个字。
“花途呀,”崔夫人温和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几分雀跃,“今晚和我们一起吃顿饭吧?我今天过生日呢。”
“师母生日快乐!”花途立刻扬起嘴角,语气恭敬又热络,“您的生日我记着呢,今晚一定到,您放心。”
每年崔明山教授和师母的生日,花途从未缺席过。崔明山是他求学时的恩师,手把手带他走进科研领域,这份知遇之恩,他一直铭记在心。尊师重道,本就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品格。
“那晚上6点,咱们还是在蟹香楼见?”崔夫人笑着问。
“好嘞,我记下来了,一定准时到。师母您好好休息,晚上见。”
“哎,好。”崔夫人乐呵呵地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崔家客厅里暖意融融。崔夫人挂了电话,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儿崔敏,眼里满是宠溺。崔敏立刻撒娇似的摇晃着母亲的胳膊,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声音带着几分娇羞:“妈,那我们去做个SpA吧?晚上好见他。”
崔夫人怜爱的拍拍女儿的手背,点头笑道:“是该好好打扮打扮。做完SpA咱们再去买件新衣服,漂漂亮亮地去见他。”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语气也沉了下来,“我就不信花途眼瞎,放着我这么好的女儿不选,非要那个宋峤。”
一想到宋峤,崔夫人心里就堵得慌。往日里她还觉得宋峤沉稳干练,是个不错的姑娘,可一涉及到女儿的终身大事,便觉得宋峤处处不顺眼——宋峤不要脸的抢了她女儿的心上人。人往往如此,一旦触及自身利益,所有的公正都能瞬间崩塌。
挂了师母的电话,花途才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头,脸上泛起一丝愧疚。自从和宋峤在一起后,他的时间和精力几乎都围着宋峤转,竟差点忘了师母的生日。“得趁着中午休息,去给师母挑个像样的礼物。”他心里盘算着,刚走进办公室准备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办公桌上的座机又急促地响了起来。
“花途,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是崔明山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花途快步来到崔明山的办公室,推门而入时,看到恩师正坐在沙发上翻阅文件。“老师,您找我?”
“哈佛大学的柯文教授在酒店等你,”崔明山抬了抬头,语气平淡,“他现在想见你一面,你过去一趟。”
花途愣了一下:“柯文教授?他不是后天上午回国吗?我们约了明天上午见面的。”柯文教授是他留学时的主要指导老师,这次来中国进行学术交流,两人早就约好了碰面的时间。
“改时间了,他今晚就要走。”崔明山放下文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好,那我现在就联系他,过去找他。”花途立刻应道。
“嗯。”崔明山点点头。
花途搁下电话,按了桌上的呼叫铃。门被推开,进来的是韩雪,他才想起张秘书家里有事请假了。“韩秘书,”花途吩咐道,“我要去杭州酒店见柯文教授,若有急事,直接打我手机联系,我大约11点回办公室。”
韩雪乖巧地颔首:“好的,花院长,我记下了。”
崔明山看着花途离开的背影,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思索了片刻,又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廖化远的号码。
廖化远也是崔明山的学生,比花途高两届。在科研上,他没有花途那样耀眼的成就,始终中规中矩,但胜在听话,对崔明山的话向来言听计从,如今在航科院材料工程部混到了副总职位,虽无大功,也无大过。
就在花途赶往酒店与柯文教授进行会友时,崔明山和廖化远已经坐在了杭科院附近一间僻静的私人茶庄里。
茶庄的包厢布置得古色古香,红木桌椅泛着温润的光泽,墙上挂着水墨山水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除了他们两人,包厢里还坐着一位中年男人,约莫五十多岁,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名表。他方头大耳,慈眉善目,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正是新时公司的老总郭时达。
郭时达是个传奇人物。改革开放初期,他脑子灵活,能说会道,揣着微薄的积蓄下海经商,从义乌倒卖小商品做起,后来又涉足房地产、期货等领域,几经打拼,积累了雄厚的家底。如今,他又将目光投向了低碳环保、能源节能领域,成了峤宇公司最主要的竞争对手。
此人看似温和,实则心思缜密,极善拿捏人心。糖衣炮弹、口蜜腹剑,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行内人都暗地里称他为“笑面虎”。
见崔明山进来,郭时达立刻起身相迎,脸上的笑容愈发殷勤:“崔院长、崔教授,我可总算把您请来了!您贵人驾临,让我这陋室蓬荜生辉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的上等紫砂壶,动作娴熟地为崔明山和廖化远斟茶,姿态放得极低,眼神里满是奉承。
崔明山显然见惯了这种场面,他不动声色地颔首,伸手端过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上等大红袍,咂了咂嘴,慢悠悠地说:“嗯,茶不错。”
“还是崔大教授有品味!”郭时达立刻接话,语气里的夸赞毫不掩饰,“这大红袍在我这粗人手里,也就是一杯解渴的水,与白开水没什么两样。只有到了您嘴里,才不枉它极品茶的身份啊!”
说完,他哈哈一笑,见崔明山的茶杯空了,又连忙亲自斟满。
寒暄过后,郭时达看了一眼崔明山,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语气依旧谦恭:“今日劳烦崔院长百忙之中抽空见一面,是想谈谈上次我和您提过的那事。现在我这里已经万事俱备,就差您老这股东风了。”
崔明山端着茶杯,目光在郭时达和廖化远脸上扫过,眼里闪过一丝讳莫如深的光芒。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廖化远,缓缓问道:“化远呀,我们与峤宇公司的合作,这批次的货交完以后,合同就履约终止了吧?”
廖化远连忙恭敬地回答:“是的,老师。最近一批货的交货时间是4月15号前,清明假期后应该就能完成履约。”
“那下次的新合同订单,就取消吧。”崔明山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总不能只和一家公司合作,我们得一视同仁,平等对待,不能厚此薄彼嘛。”
廖化远心里早已了然。刚才见到郭时达出现在包厢里,他就知道今天的这个局不简单。新时公司以前也和航科院合作过,他们提供的栅格舵品质与峤宇公司相差甚远,而且交货时间十有五六会拖延十天半月,每次都让他头疼不已。
反观峤宇公司,合作这近一年来,从未出过任何岔子,品质有保障,交货也准时,是最让他省心的合作伙伴。现在老师要更换合作方,重新选择新时公司,他心里十二万分不乐意。
可他心里清楚,老师和郭时达的关系不一般,说不定两人早就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更何况,他的前程一直攥在老师手里,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廖化远轻轻咳了一声,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语气依旧谦卑:“与郭总合作,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峤宇那边一直合作得很顺利,从未出现过任何差错。老师您看,我们以什么理由拒绝他们下一批合约比较合适?而且这次是我们先违约在先,还请老师指点。”他刻意装出一副愁眉苦脸、想不出办法的样子,实则是在打太极,不想自己担下这个责任。
崔明山睨了他一眼,心里暗自不屑:没胆的东西,怪不得二十年了一直升不上去,一辈子困在材料工程部。他心里清楚廖化远的心思,却没有点破,转头看向郭时达,淡淡说道:“郭总,你怎么看?”
郭时达看着眼前这两位看似儒雅的高知分子,心里暗自冷笑:在绝对的利益面前,这些知识分子和他这草莽商人也没什么区别,甚至比他还要虚伪。
心里虽这么想,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恭敬:“崔老、廖部长,商场上有句话说得好,成本控制是企业永恒的主题。我想,这话用在任何单位都适用吧?剔除冗余,减少开支,这是任何事业机关的必要生存法则。”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诱惑:“和我合作,我能保证按时履约,同时还能让贵院的高分材料器件采购支出减少20%。这个价格,可比峤宇公司开的低了不少,足见我的诚意了吧?”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略带委屈地补充道:“再说,峤宇公司之前不也是接替我们的合作吗?只因我那时恰巧身体出了些问题,才中断了合作,这才让峤宇钻了空子。”
减少20%的采购费?廖化远心里嗤之以鼻。说得好听,可新时公司的产品质量差,返工率高,再加上拖延交货造成的人工和时间成本,算下来比峤宇公司的报价高出了整整33个点。这些实打实的数据,他却不敢如实说出来。
看着崔明山点头赞同的神色,廖化远心里更清楚了:这两人早就私下达成了协议,叫他来不过是摆个样子,拉他入局走个过场而已。他位低权轻,上面有崔明山这座大山压着,除了听命行事,别无选择。
廖化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去眼底的无奈,顺着郭时达的话说道:“郭总说得是,成本确实是企业存活的关键。我们航科院虽是国家单位,也得为国家财政考虑,不能一味花钱,也得开源节流、节衣缩食嘛。”
他话锋一转,把皮球踢了出去:“只是直接更换供货商,我还不能完全做主。我的直接领导是花途,这件事还得经过他的同意才行。”
说完,他把目光投向崔明山,等待着老师的指示。
崔明山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没有立刻说话。
郭时达连忙打圆场,哈哈一笑:“好说好说!那位花院长,我也早有耳闻,听说也是崔老您的高足。既然都是一家人,那万事都有协商的余地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合同,双手恭敬地递给崔明山:“崔老,您先看看这份合约,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再商量。”
崔明山接过合约,缓缓翻开。当看到采购价格比两人私下协商的总价又低了3000万时,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这意味着他能拿到的佣金又多了10个点。他满意地点点头,把合约递给廖化远,示意他也看看。
“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崔明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语气沉稳而坚定,“化远,你回院后就立马安排与新时公司的签约事宜。至于花途那里,我去跟他说,你不用插手。”
“好,我知道了。”廖化远伸手接过合约,只觉得那薄薄的纸张滚烫如炭火,烫得他手心冒汗,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安,总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可他无能为力,只能听从安排。
包厢里的茶香依旧袅袅,可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暗流,正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