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风波的由头……他指节轻轻叩击桌面。
伯夫人寿宴,宾客云集,人多口杂,岂非正是滋生“意外”的绝佳温床?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缜密而狠辣,却与他温润的外表截然相反。
他取过一张素笺,蘸墨挥毫,字迹清雅含蓄:
盛安先生尊鉴:近日遇一困局,关乎舍妹清誉与家门荣辱。对方以宴为饵,行相看之实,其背后势力盘根错节。学生愚钝,苦思不得善法破局,特修书请教。若得先生指点迷津,学生感激不尽。
落款:学生洛书敬上。
他将信笺交给楚枫,郑重吩咐:即刻送往南山草堂,务必亲自交到盛安先生手中。
楚枫领命而去。
楚洛书重新坐回案前,目光落回那张画着三条线的宣纸上,他缓缓将写有“谢景知”的那条线轻轻圈起,墨迹围拢,却未完全闭合。
此人,是眼下最大的变数,或许……也是破局的关键一步。
但在他摸清对方真实意图之前,不宜贸然动作。
他需要等,也需要创造机会。
窗外,暮色四合,落日熔金,将天际云霞染作一片锦绣。
侯府层叠的楼阁在余晖中投下深深浅浅的剪影,宛如一幅浓墨重彩的工笔画。
书房内光影渐暗,楚洛书独坐其中,身形凝定如玉山将倾。
窗外暮色在他衣袂间流淌,明明姿态沉静,却自有一股暗涌在眉眼间流转。
楚枫离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忽然一道墨蓝身影悄然而至。
来人靠坐窗棂上,铁质面具上雕花繁复,遮去大半容颜,唯见两只狭长凤眼高挑。
他指尖拈着方才楚枫带走的信笺,稍一运力,信笺顿时化作碎片,纷纷扬扬散入晚风。
楚洛书眸光未动,自顾自重铺玉版宣,取过紫檀笔山上的狼毫。
不料一道劲风倏忽袭来,他手中毛笔应声而落,在雪浪纸上拖出一道墨痕。
“今日着实无心陪你玩闹。”楚洛书终于抬眸,声音里凝着霜色。
沈星然纵身跃下窗台,面具后传来低笑:向盛安先生问策?楚公子倒是找对了人。广袖拂过案间,语气里带着三分玩味:不过那位月规先生近日云游未归,你这信怕是送不到他手中了。
楚洛书指尖微顿:阁下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沈星然忽然逼近,冰凉的铁质面具几乎贴上他的侧脸:“与其向隐士问策,不如问问眼前人?”
他退后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抛在案上:“盛安先生能给你的,不过是一纸计策。而我...能给你永昌郡王府最致命的把柄。”
楚洛书展开卷宗,瞳孔骤然收缩,上面详细记载着郡王府贪墨军饷、结党营私的罪证,每一桩都足以让郡王府万劫不复。
“阁下想要什么?”楚洛书抬眼时,语气已带上审视。
沈星然轻笑一声,指尖掠过案上碎片:“要一个与楚公子……对弈的机会。”
说罢纵身跃出窗外,消失在暮色之中。
楚洛书站在原地,指尖摩挲着卷宗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罪证,眼底暗潮汹涌。
两日后,京城骤起惊雷。
永昌郡王世子夜宴归府,醉酒纵马过长街,坐骑突遭惊扰,将他掀落马下。
混乱中数匹烈马踏过,世子当场昏死,被人急抬回府。
太医诊治后,面色凝重地摇头世子下身重伤,纵然保得住性命,也再难行人道。
消息传到武宁侯府时,楚洛书正在书房临帖,笔尖微微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乌云。
他想起那夜神秘人离去时的话语:“要一个与楚公子……对弈的机会。”
原来这步棋,下得这般狠绝。
当夜,月暗星稀。
那道熟悉的身影再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外,沈星然依旧戴着雕花面具,却换了一身黑色短打,仿佛融进了夜色里。
“这局棋,楚公子可还满意?”他斜倚窗棂,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
楚洛书放下笔,目光沉静:“永昌郡王世子之事,是你所为。”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沈星然轻笑一声,纵身跃入室内:“我不过是……顺手推了一把。”
他踱步至案前,指尖划过楚洛书方才写的字帖:“那日本就有人要在街上行事,我只不过让马惊得更巧,踩得更准了些。”
楚洛书抬眼看他:“阁下这般作为,究竟意欲何为?”
“我说过了,”沈星然忽然俯身,面具几乎贴上楚洛书的面容:“要一个与你博弈的机会。”他的声音压低,带着几分暧昧的意味,“如今我展现了棋力,楚公子可愿与我对弈一局?”
楚洛书不动声色:“若我不愿呢?”
“你不会不愿。”沈星然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正是那日楚洛书在承恩伯府不慎遗失的贴身之物:“毕竟,我还帮你捡回了这个。”
楚洛书眸光微动,那日他竟未察觉玉佩遗失……
“更何况,”沈星然把玩着玉佩,语气轻松却暗藏锋芒:“楚大公子莫非不想知道,永昌郡王府接下来会如何报复?以及……谁才是那日真正想要世子性命的人?”
楚洛书沉默片刻,终于缓缓道:“阁下想要如何对弈?”
沈星然轻笑一声,忽然将玉佩轻轻塞回楚洛书手中,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的掌心:“简单。三日内,你若能查出我的真实身份,我便将幕后之人的线索奉上。”
“若查不出呢?”
“若查不出……”沈星然忽然贴近,呼吸几乎拂过楚洛书的耳畔:“楚公子便欠我一个要求。至于具体是什么……”
他退后一步,声音里带着玩味的笑意:“到时候再说。”
话音未落,沈星然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唯留一缕淡淡的檀香萦绕不散。
楚洛书握住手中尚带余温的玉佩,眼底一片深沉的暗色。
这个如同鬼魅般出现的神秘人,形势诡谲,手段狠辣,心思难测。
他需要知道真相,而最快的途径,便是询问那队自己从鬼市高价买回来的暗卫了。
思及此,他从袖袋中拿出那支精巧细长的竹笛,他将竹笛凑近唇边,并未吹出响亮曲调,只以极低的气息,送出一段奇异而断续的、仿佛夜风呜咽般的几个单音。
音落片刻,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跪伏在他身后,低头敛目,气息全无。
“主子。”初一的声音干涩低沉,毫无情绪波动。
楚洛书没有回头,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们真正的主子是谁?”
指尖轻轻摩挲着竹笛,目光落在初一身上,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