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楚枫带着人从侯府侧面的角门悄无声息地返回。彼时,楚洛书兄妹三人早已在前厅等候多时,厅内烛火通明,映照着他们凝重的面容。
老管家楚忠也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两名侍卫将一个不断蠕动的麻袋重重惯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楚洛书见人已带到,挥了挥手,示意厅内其他闲杂人等候退下,只留下心腹:“忠叔。”
楚忠会意,深吸一口气,几步上前,利落地解开了麻袋口系的绳子,露出一个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布团的中年妇人。
待楚忠借着明亮的烛光看清那妇人苍白惊惶的面容时,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骇,但他很快强行镇定下来,退后一步,垂首侍立在一旁,只是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那妇人发髻散乱,几缕灰白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脸颊,头上唯一的一支珠花也歪斜着,有种说不出的狼狈与凄惶。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待适应了厅内刺眼的烛光,看清上首端坐的面无表情的楚洛书,以及分坐两侧、神色各异的楚闻溪和楚云舒时,身体猛地一颤,眼中恐惧与迷茫交织,开始“呜呜”地奋力挣扎起来,像一条离水的鱼。
楚闻溪不自觉地微微挺直了背脊,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的妇人,又看向主位的兄长。
楚云舒则下意识地用纤细的手指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指尖微微发白,目光在兄长和那陌生狼狈的妇人之间来回逡巡,带着明显的疑惑与不安。
楚洛书面无表情,抬手示意楚忠取出她口中的布团。
楚忠看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的顾倩莲,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才伸手将她口中塞得严实的布团用力抽出。
布团甫一离口,顾倩莲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立刻伏在地上,声音因极度的惊惧而变得尖细颤抖:“侯爷!大少爷!小姐!奴婢……奴婢早已离府,这些年一直安分守己,从未踏足侯府半步,不知……不知究竟是犯了何事,竟要将奴婢如此绑来此处?求各位主子们明鉴啊!饶了奴婢吧!”
顾倩莲虽曾有过姨娘的名分,但楚鸿衍已死,她也早已被遣离侯府多年。
讲究些的人家或许还会尊称她一句“莲姨娘”,但说到底,她终究只是个下人,且是已离府的下人。
整个武宁侯府如今正经的主子,就只有他们兄妹三人,自然无需再对她有任何顾忌。
她并不知道暗中看守她的是什么人,只当是自己不知何时惹上了不该惹的祸事,才遭此大难。
楚洛书没有立刻理会她带着哭腔的辩白,目光沉静地转向垂手侍立的楚枫。
楚枫会意,上前一步,躬身禀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与凛然:“少爷,我们按您的吩咐抵达蒲柳巷,刚接近巷口,便有两名身着黑衣、面覆半甲之人无声出现,验看了您的信物后,便引我们至一处僻静院落,将此妇交出。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未惊动任何左邻右舍,也未留下任何痕迹。”
楚闻溪和楚云舒闻言,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都掠过一丝惊诧。
他们皆知兄长手下网罗了一些能人异士,近些年也暗中经营了不少产业,势力渐长,却不想其麾下力量已能如此悄无声息地调动、布控,且效率如此之高,行事如此周密。
楚闻溪目光深沉地看向主位上的楚洛书。
兄长向来心思深沉,行事果决,若只是小事,他通常会自行处置,绝不会在深更半夜如此兴师动众地将他和云舒都找来。
眼下这般阵仗,甚至还动用了隐秘力量,此事所牵扯的,恐怕绝非寻常。
楚云舒手里紧紧绞着帕子,她虽年纪尚小,不如兄长们思虑深远,但这一世在楚洛书的有意培养和庇护下,也见识增长了不少。
她心知,以往府中大事多是大哥一力承担,有意将他们隔绝在外,如今却连她也叫上了,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不寻常的信号。
思及此,她再看向地上那莲姨娘的目光,也少了几分怜悯,多了几分审视与冷凝。
楚洛书无暇顾及弟妹心中如何思量,只对楚枫微微颔首,对他办事的稳妥和暗卫的高效表示满意。
他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地上瑟瑟发抖、如同秋风落叶般的顾倩莲,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在寂静的厅堂中回荡:
“顾倩莲,我且问你,你既已离府,声称安分守己,为何又终日惶惶,深居简出,如同惊弓之鸟?”
顾倩莲眼神慌乱地闪烁,不敢与他对视,强自镇定道:“奴婢……奴婢只是性子喜静,习惯了清静日子……”
“清静?”楚洛书打断她,声音陡然转冷。
他从袖中不疾不徐地取出那支珠花,置于身旁高几上的烛台之下。
烛光为那廉价的银丝和米珠镀上一层昏黄却冷冽的光晕:“那你可认得此物?”
当那支珠花清晰地映入眼帘时,顾倩莲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又像是被毒蛇猝然咬了一口,浑身剧烈一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
她几乎是本能地、惊恐地偷眼觑向站在一旁的管家楚忠,而后者亦是脸色大变,额角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这无声的交流,这过于激烈和同步的反应,比任何苍白的辩解都更具说服力。
楚闻溪和楚云舒的心也随之一沉,瞬间明白,这支看似平平无奇的珠花,背后必然关联着一桩极大的、足以震动侯府根基的隐秘。
厅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
“三年前,腊月廿一,当晚你在哪里?做了什么?”楚洛书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顾倩莲的心上。
顾倩莲浑身哆嗦得像筛糠,牙齿都在打颤:“……奴……奴婢……奴婢当日身子不适,早早便歇下了,一直在自己房中……未曾外出……”